”從這一時期直到帝國消亡,完全不難隨時聽到一陣陣連綿不斷的發自人民內心的抱怨和呼號。各個作家根據他自己的宗教信仰和特殊處境,分別挑選出戴克里先,或君士坦丁,或瓦倫斯,或提奧多西烏斯,作為他咒詛的對象;但是,在一個問題上他們的意見卻是完全一致的,那便是,全都認為公眾的賦稅,特別是土地稅和人頭稅過重是他那個時代的日趨嚴重的難以忍耐的災難。根據這一彼此一致的共同點,一個能夠從一些諷刺和恭維言詞中剔出真情的公正的歷史學家,便會傾向于讓他們所指責的這些皇帝共同承擔責任,並把這種賦稅不斷加重的原因主要歸之於他們的完全相同的行政體系,而並不認為是他們的個人罪惡所致。戴克里先皇帝確實是那一體系的創始人;但是,在他的統治時期,這一日趨嚴重的邪惡卻一直被限制在溫和和謹慎的範圍之內,他應當受到指責的是他開創了那個罪惡的先例,但他並未實際實行對人民的壓榨。還有一點應當說明的是,他在財政問題上始終本着謹慎和節約的精神;而且,在支付掉一切正常的經費開支之後,皇帝的金庫裡總還有足夠的儲備可以供合理的賞賜或國家緊急需要之用。
戴克里先的退位和死亡在戴克里先統治的第
21個年頭,他終於實踐了他決心退位的重大決策;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大安托尼努斯或小安托尼努斯身上當會顯得更為自然得多,因為現在的這位皇帝,實際從未真正獲得或真正行使過最高權力。
戴克里先為世界開了一個光榮退位的先例,只可惜後代帝王起而效法的卻為數不多。這裡我們自然必會想到查理五世的類似行徑,這不僅因為一位極有辯才的現代歷史學家已使得英國讀者都已極熟悉他的名字,而且還由於這兩個皇帝的性格十分相似:他們的政治才能都遠在他們的軍事天才之上,他們的未可盡信的高尚品德絶大部分出於偽裝,而非天性使然。查理的退位看來頗受時運變遷的影響;他的得意的計謀給他帶來的失望促使他放棄了他發現已不足以滿足他的野心的權力。
但戴克里先的統治卻正在接連取得勝利一帆風順的時候;也還似乎不是在他擊敗了他所有的敵人,完成了他的一切計劃之後,他才開始嚴肅地想到退位問題。不論是查理,還是戴克里先,都並沒有達到衰邁的年齡;因為他們一個才不過
55歲,另一個也不過
59歲;但是這兩位皇帝的繁忙的生活、他們經歷的戰爭和旅行、他們對國事的憂慮以及他們日理萬機的實際操勞,已損害了他們的體質,使他們疾病纏身,未老先衰。
儘管天氣嚴寒,陰雨連綿,戴克里先在他的祝捷大會剛一結束之後,便立即離開意大利,繞行伊利里亞諸省向東部進發。由於氣候條件惡劣和旅途勞累,他很快便染上一種慢性病;儘管他每日不計里程,一般都坐在一頂封閉的肩輿中讓人抬着,但在那年的夏末到達尼科米底亞以前他的病情便已嚴重惡化,並令人感到驚愕了。
接下去整個一個冬天,他都一直獃在皇宮裡,他病危的情況引起了普遍的發自內心的關注;但一般人卻只能從皇帝侍從人員的臉色所透露的歡欣和驚惶來判斷皇帝病情的變化。有一段時候他已死去的謡言到處流傳;而且一般都認為其所以要對他的死秘而不宣,只是因為伽勒裡烏斯愷撒不在,唯恐會引起麻煩。但是,最後直到
3月
1日他又一次公開露面了,但他當時是那樣瘦弱、蒼白,以致原來和他非常熟悉的人都難以認出他來了。
在一年多的時間中,他一直在對個人健康和國家大事的憂慮之中勉強支撐着,現在已到了該結束這一痛苦鬥爭的時候了。
為了身體健康,他需要完全放鬆,隨心所欲地生活,但國家事務卻強迫他躺在病床上指導一個龐大帝國的行政。他決心在光榮的安閒中度過他的殘年,要把自己的榮譽置於命運的掌握之外,把世界這個舞台完全交給他的更年輕、更為活躍的共治者去管。
退位儀式是在距離尼科米底亞約
3英里的一塊開闊的平原上舉行的。
皇帝登上一個高大的寶座,在一篇充滿情理和威嚴的演說中,向在這一特殊場合聚集在這裡的人民和士兵,宣告了他的意圖,等到他一脫掉身上的紫袍,他便立即從人群的關切的目光下撤出,坐上一輛掛着帷幔的車子穿過市區,一刻不停地向他早在自己的家鄉達爾馬提亞選定的他所喜愛的退隱地奔去。
就在那同一天,
5月
1日,馬克西米安,按照早已取得的協議,也在米蘭辭去了皇帝聖職。甚至在羅馬祝捷會的盛況中,戴克里先也在思考着他辭去政府職位的計劃。
由於他希望馬克西米安一定服從他的安排,他或者已讓他作出一般性許諾,一定按照他的恩公的決定採取行動,或者已讓他明確保證,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他向他提出勸告,並作出榜樣,他也便一定步下皇帝的寶座。這種約定,雖曾經過在卡皮托里亞山丘朱庇特廟的聖壇前的神聖盟誓,對性情凶狠、一向追求權勢,既無意求得眼前安靜,也無心買得身後美名的馬克西米安來說,是不一定能發生完全的制約作用的。
然而,不管如何勉強,他卻終於屈服於他的更為聰慧的共事人多年培育成的凌駕於他之上的權勢,退位之後立即退隱到盧卡尼亞的一座別墅裡去,而在那裡,像他那樣一個脾氣煩躁的人,恐怕几乎是不可能獲得長時間的安寧的。
出身奴隷家庭,爬上皇帝高位的戴克里先,在平靜的生活中度過了他最後的
9年。理性指示他急流勇退,對退隱後的生活,他似乎十分滿意,一直受到那些從他手中接過統治世界大權的皇帝們的無比尊重。長時間忙於事務的頭腦極少有和自身進行交談的習慣,而在喪失權力之後,它們主要懊惱的是無事可幹。為孤獨提供多種娛樂的讀書和拜神活動並不能集中戴克里先的注意力;但他卻保留了,或至少是發現了,一種對一些最無害、最自然的消遣的愛好,他把他的閒暇時間的極大一部分用在建築、種植和養育花草等等活動之中。
他對馬克西米安的幾句回答的確很值得我們深思。那個急躁不安的老人請求他再着皇帝紫袍,重新握起駕禦政府的絲繮。他只是淡淡一笑,絲毫也不為這種誘惑所動,並冷靜地回答說,他要是能夠讓馬克西米安看到他親手在薩洛那種植的白菜,他一定再也不會勸他為了追求權力,放棄享受眼前的歡樂了。
在他和朋友們的談話中,他常常談到,在一切技能中最難掌握的莫過于治理國家的技能;他每在談起這一他最愛談的主題的時候,總不免帶著幾分只能是來自于親身經歷的激情。「有多少時候」,他常愛說,“四五個大臣為了他們共同的利益願意聯合起來欺騙他們的君主!由於他的特殊的崇高地位,他無法瞭解任何一件事的事實真象;他只能用他們的眼睛來觀看一切,只能聽他們的歪曲事實的報告。他把最重要的職位交給罪惡的,軟弱無能的人,他無端傷害他的臣民中最有品德和才能的人。
”通過這種下流的技能,他接着補充說,“一些最好、最明智的皇帝也將被他們的朝臣所出賣,並陷入他們的貪污腐化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