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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急急忙忙地向前奔跑,也許可以使我感到麻木,減輕我的痛苦。激烈的情緒使人出自本能地發出叫聲和做出種種的舉動,使精神得到舒暢,心情為之轉移;只要一個人在動着,他就處在興奮的狀態中,靜靜地休息,倒是十分可怕的,因為這表明他已經到了心灰意亂的邊緣了。當天晚上,我從這兩種情況的差別中得出了一個可笑的看法:暴露瘋狂和人間痛苦的種種行為,會不會引起人們取笑那個受瘋狂和痛苦折磨的人。
我不知不覺來回地走了千百次,最後來到了城市的中心,我發現周圍都是華麗的馬車;這正是看戲的時候,在這條街上有一個戲院。如果不是有一個人拉我一下胳臂,叫我當心危險的話,我會被亂跑的馬車壓死的。我跑進一個打開着門的屋子,這是一家咖啡館;我的近旁都是一些相識的人,他們向我說話,把我拉到了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一個樂器的聲音和一道燈光使我震動了一下,我又清醒過來,我睜開眼睛注意地看,我在一個戲院的大廳裡,這一天正演一場新戲,大廳裡擠滿了人,戲已經演到了尾聲,觀眾已快要走出去了。
我顫慄,但是我拿定了主意。我一句話也不說,我保持安詳,不管要費多大的勁才能做出這種安詳的樣子,我也要這樣做。人們閙閙嚷嚷的,說個沒完沒了的;他們向我說話,我什麼也不聽,我有什麼可回答的呢?但是,在那些把我拉到這裡來的人當中,有一個人偶然提到了我的妻子的名字,一聽到這個嚇人的名字,我立刻發出了尖鋭的叫聲,使整個大廳的人都聽見,喧嘩起來。我立刻鎮定,大家又都安靜了。然而,由於我的叫聲引起了周圍的人注意我,我就想找機會逃跑;我逐漸逐漸地走近門邊,終於在戲還沒有演完以前走出去了。
我走上了大街,我無意識地抽出我在戲院的時候揣在我懷裡的手,我發現我的手指上沾滿了血,而且,我似乎覺得血正在我的胸膛上流着。我解開胸口的衣服,我發現我的胸膛宛如我胸中的心一樣,已經破裂,正淌着鮮血。可以想象得到:一個花了這麼大的代價才保持安詳的觀眾,對他剛纔所看到的戲,是不能夠做出良好的判斷的。
我急忙地逃走,生怕又被人家碰見了。趁黑黑的夜色正好逃走,我又開始從這條街走到那條街,好象要這樣才能補償我剛纔所受到的那一番拘拘束束一點也不自在的損失,我不停地走了幾個小時,最後由於我幾几乎連站也站不穩了,由於我發現已經走到我的住宅附近,我才回到自己的家,然而這時候我的心仍然是怦怦地跳着;我問我的兒子在做什麼,他們告訴我說他已經睡了;我一句話也不說了,我嘆息;家裡的人想向我說話,但是我制止了他們;我倒下床去,吩咐他們都去睡覺。我休息了幾個小時,然而休息時候的情況是比昨天夜裡的激動情形更為糟糕的;休息了幾個小時以後,天還沒有亮我就起床了;我一聲不響地走近蘇菲的房間,在那裡,我未能久停,我懷着可羞的懦弱的心情把蘇菲的門檻吻了又吻,在上面灑滿了我的眼淚;然後,象一個罪人似的,又害怕又十分小心地離開她的房間,走出我的住宅,決心我這一生也不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