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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假定我的方法就是自然的方法,而且在應用這個方法的過程中也沒有發生什麼錯誤,那麼,我們帶著我們的學生已經通過種種感覺的領域,走到了孩子的理解的境界;我們跨出這個境界的第一步,就是成人的步伐了。但是,在進入那個新的境地以前,讓我們回顧一下我們剛剛走過的地方。每一個年齡,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有它適當的完善的程度,都有它特有的成熟時期。我們常常聽說「成人」,但現在,且讓我們來看一看一個「成熟的孩子」,也許這個人物對我們來說是比較新鮮的,還不至于令人感到有什麼不高興的地方。
有限的生命是這樣的空虛和短促,以至當我們只看到它現在的情景時,我們是一點也不感動的。我們常常把幻想加在真實的事物上,如果我們的想象力不給那些觸動我們感官的東西加上魅力,則我們從其中得到的樂趣便沒有什麼意義,只能算是感覺器官的享受,至於我們的心,則仍然是冷冰冰的。秋天,大地裝飾着種種的珍寶,展現出一片富麗的景色,讓我們的眼睛欣賞;但是,欣賞並不等於感動,因為它發端於人的感想而不是發端於人的感情。在春天,田野上几乎是一片荒涼,沒有長一些東西,樹林也沒有陰影,草地不過是剛吐葉兒,然而我們的心卻為這景色所感動。看見大自然重返大地,我們覺得自己的生命也為之復甦;我們周圍都是一片愉快的情景;那歡樂的伴侶,同溫柔的感情時時相隨的甜蜜的眼淚,已經是湧到了我們的眼皮邊上了;可是,收葡萄時候的情景卻是那麼的歡騰和熱閙,我們儘管是看到了它,但始終沒有流一滴眼淚。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不同的心情呢?這是因為看到春天的景色的時候,我們的想象力就連想到隨這種景色而來的季節,當我們的眼睛看見那嬌嫩的幼芽時,我們的想象力就會給它加上花、果實、葉蔭,有時候還加上葉蔭之下可能出現的神秘情景。它剎那間就把一個接一個的情景連在一起,它所看到的,不是事物的將來的樣子,而是它所想望的樣子,因為這一切都是可以由它選擇的。在秋天則相反,我們只能看到現有的景緻。如果想到春天,則冬天阻擋了我們的道路,我們不活躍的想象力就會消逝在一片霜天雪地之中。
童年的美之所以比成年的圓熟更能引起我們的沉思,就是因為它有這種迷人的魅力。我們在什麼時候才是真正愉快地觀察一個成年人呢?那就是在我們回憶他的行為,從而追溯到他的一生的時候,才真正是懷着愉快的心情看他的,因為這個時候,我們可以說是又把他少年時候的光景展現在我們的眼前了。如果我們要按照他現在的樣子或老年的樣子去看他的話,則晚年衰老的觀念將使一切喜悅的心情為之消失的。看著一個人大踏步地向着墳墓走去,那是一點也不愉快的,死的形象使所有一切都變醜陋了。
但是,當我想到那麼一個十至十二歲的孩子,長得又健又壯,以年齡而論是發育得非常之好的時候,我無論對他的現在或將來都是不會產生什麼不愉快的感覺的。我看見他蹦蹦跳跳、活活潑潑的,沒有什麼勞心的焦慮,沒有什麼痛苦的遠憂,實實在在地過着現實的生活,充分地享受着那似將溢出他身體的生命。當我預想他長到另外一個年歲,能夠運用他的感覺。他的思想、他一天天發達起來每時每刻都在增加的體力的時候,如果我把他看作一個孩子,我心裡感到喜悅;如果我把他想象為一個成人,我心裡尤其喜悅;他沸騰的血溫暖了我的血,我相信,我可以借助他的生命而生,他活潑潑的樣子使我返回了青春。
鐘聲響了,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啊!他失去了眼睛的光輝,他失去了臉上歡樂的容顏,再也不能遊戲,再也不能蹦蹦跳跳地玩了。一個嚴峻而怒氣沖沖的人抓着他的手,莊重地對他說:「走吧,孩子」,接着就把他帶走了。在他們進入的房間中,我隱隱看到了一些書。書!就他那樣年齡的人來說,是多麼累贅的東西啊!那可憐的孩子一任那個人把他拉著;他用依依不捨的目光把他周圍的東西看了一下,就沉默地走了,他眼裡充溢了眼淚不敢哭出來,他心裡充滿了怨氣不敢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