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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社會的分子在這樣一個集團內當然應有盡有,不過是具體而微罷了。象學校或交際場中一樣,飯桌上十八個客人中間有一個專受白眼的可憐虫,老給人家打哈哈的出氣筒。歐也納。特。拉斯蒂涅住到第二年開頭,發覺在這個還得住上兩年的環境中,最堪注目的便是那個出氣筒,從前做麵條生意的高里奧老頭。要是畫家來處理這個對象,一定會象史家一樣把畫面上的光線集中在他頭上。半含仇恨的輕蔑,帶著輕視的虐待,對苦難毫不留情的態度,為什麼加之於一個最老的房客身上呢?難道他有什麼可笑的或是古怪的地方,比惡習更不容易原諒嗎?這些問題牽涉到社會上許多暴行。也許人的天性就喜歡教那些為了謙卑,為了懦弱,或者為了滿不在乎而忍受一切的人,忍受一切。我們不是都喜歡把什麼人或物做犧牲品,來證明我們的力量嗎?最幼弱的生物,兒童,就會在太冷天按人家的門鈴,或者提着腳尖在嶄新的建築物上塗寫自己的名字。
六十九歲的高老頭,在一八一三年上結束了買賣,佳到伏蓋太太這兒來。他先住古的太太的那套房間,每年付一千二百法郎膳宿費,那氣派彷彿多五 個路易少五個路易①都無所謂。優蓋太太預收了一筆補償費,把那三間屋子整新了一番,添置一些起碼傢具,例如黃布窗帘,羊毛絨面的安樂椅,幾張膠畫,以及連鄉村酒店都不要的糊壁紙。高老頭那時還被尊稱為高里奧先生,也許房東看他那種滿不在乎的闊氣,以為他是個不知市面的冤大頭。高里奧搬來的時候箱籠充實,裡外服裝,被縟行頭,都很講究,表示這位告老鮑商人很會享福。十八件二號荷蘭細布襯衫,教伏蓋太大歎賞不置,麵條商還在紗頸圍上扣着兩支大金剛鑽別針,中間系一條小鏈子,愈加顯出襯衣料子的細潔。他平時穿一套寶藍衣服,每天換一件雪白的綱格布背心,下面鼓超一個滾圓的大肚子在那兒寓動,把一條接有各色墜子的粗金鏈子,震動得一蹦一跳。鼻煙匣也是金的,裡面有一個裝滿頭髮的小圓匣子,彷彿他還有風流抱事呢。聽到房東太大說他風流,他嘴邊立刻浮起笑容,好似一個小財主聽見旁人稱讚他的愛物。他的柜子(他把這個名詞跟窮人一樣念別了音)裝滿許多家用的銀器。伏蓋寡婦慇勤的幫他整東西時,不由得眼睛發亮,什麼勺子,羹匙,食品,油瓶,湯碗,盤子,鍍金的早餐用具,以及美醜不一,有相當份量,他捨不得放手的東西。這些禮物使他回想起家庭生活中的大事。他抓起一個盤,跟一個益上有兩隻小鴿親嘴的小鉢,對伏蓋太太說:
「這是內人在我們結婚的第一周年送我的。好心的女人為此花掉了做姑娘時候的積蓄。噢,太太,要我動手翻土都可以,這些東西我決不放手。謝天謝地!這一輩子總可以天天早上用這個體喝咖啡;我不用發愁,有現成飯吃的日子還長哩。」
未了,伏蓋太太那雙喜鵲眼還瞥見一疊公債票,約略加起來,高里奧這個好人每年有八千到一萬法郎的進款。從那天起,龔弗冷家的始奶奶,年紀四十八而只承認三十九的伏蓋太太,打起主意來了。雖然高里奧的裡眼角向外翻轉,又是虛腫又是往下掉,他常常耍用手去抹,她覺得這副相貌還體面,討人喜歡。他的多肉而突出的腿肚子,跟他的方鼻子一樣暗示他具備伏蓋寡婦所重視的若干優點;而那張滿月似的,又天真又痴獃的臉,也從旁證實。伏蓋寡婦理想中的漢子應當精壯結實,能把全副精神花在感情方面。每天早晨,多藝學校②的理髮匠來替高里奧把頭髮撲粉,梳成鴿翅式,在他的低額角上留出五個尖角,十分好看。雖然有點兒士氣,他穿扮得十分整齊,倒起煙來老是一大堆,吸進鼻孔的神氣表示他從來不愁煙壺裡會缺少瑪古巴③。所以高里奧搬進伏蓋太太家的那一天,她晚上睡覺的時候便盤算怎樣離開伏蓋的墳墓,到高里奧身上去再生;她把這個念頭放在慾火上燒烤,彷彿烤一隻塗滿油脂的竹鷄。再蘸,把公寓出盤,跟這位布爾喬亞的精華結合,成為本區中一個顯要的太太,替窮人募捐,星期日逛旭阿西,梭阿西,香蒂伊④;隨心所欲的上戲院,坐包廂,毋須再等房客在七月中弄幾張作家的贈券送她;總而言之,她做着一般巴黎小市民的黃金夢。她有一個鋼子一個銅子積起來的四萬法郎,對誰也沒有提過。當然,她覺得以財產而論,自己還是一個出色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