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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曰:天下之士也者,慮天下之長利,而固處之以身若也。利雖倍於今,而不便於後,弗為也;安雖長久,而以私其子孫,弗行也。自此觀之,陳無宇之可醜亦重矣,其與伯成子高、周公旦、戎夷也,形雖同,取捨之殊,豈不遠哉?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而問曰:「堯理天下,吾子立為諸侯。今至於我而辭之,故何也?」伯成子高曰:「當堯之時,未賞而民勸,未罰而民畏。民不知怨,不知說,愉愉其如赤子。今賞罰甚數,而民爭利且不服,德自此衰,利自此作,後世之亂自此始。夫子盍行乎?無慮吾農事!」協而櫌,遂不顧。夫為諸侯,名顯榮,實佚樂,繼嗣皆得其澤,伯成子高不待問而知之,然而辭為諸侯者,以禁後世之亂也。辛寬見魯繆公曰:「臣而今而後,知吾先君周公之不若太公望封之知也。昔者太公望封於營丘之渚,海阻山高,險固之地也。是故地日廣,子孫彌隆。吾先君周公封於魯,無山林溪谷之險,諸侯四面以達。是故地日削,子孫彌殺。」辛寬出,南宮括入見。公曰:「今者寬也非周公,其辭若是也。」南宮括對曰:「寬少者,弗識也。君獨不聞成王之定成周之說乎?其辭曰:『惟余一人,營居于成周。惟余一人,有善易得而見也,有不善易得而誅也。』故曰善者得之,不善者失之,古之道也。夫賢者豈欲其子孫之阻山林之險以長為無道哉?小人哉寬也!」今使燕爵為鴻鵠鳳皇慮,則必不得矣。其所求者,瓦之間隙,屋之翳蔚也,與一舉則有千里之志,德不盛、義不大則不至其郊。愚庳之民,其為賢者慮,亦猶此也。固妄誹訾,豈不悲哉?戎夷違齊如魯,天大寒而後門,與弟子一人宿於郭外。寒愈甚,謂其弟子曰:「子與我衣,我活也;我與子衣,子活也。我,國士也,為天下惜死;子,不肖人也,不足愛也。子與我子之衣。」弟子曰:
「夫不肖人也,又惡能與國士之衣哉?」戎夷大息嘆曰:「嗟乎!道其不濟夫!」
解衣與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活,謂戎夷其能必定一世,則未之識。若夫欲利人之心,不可以加矣。達乎分,仁愛之心識也,故能以必死見其義。
知分
三曰:達士者,達乎死生之分,達乎死生之分。則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子與崔杼盟而不變其義。延陵季子,吳人願以為王而不肯。孫叔敖三為令尹而不喜,三去令尹而不憂。皆有所達也。有所達則物弗能惑。荊有次非者,得寶劍于干遂。還反涉江,至於中流,有兩蛟夾繞其船。次非謂舟人曰:「子嘗見兩蛟繞船能兩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見也。」次非攘臂袪衣,拔寶劍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棄劍以全己,余奚愛焉!」於是赴江刺蛟,殺之而覆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荊王聞之,仕之執圭。孔子聞之曰:「夫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棄劍者,其次非之謂乎!」禹南省,方濟乎江,黃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仰視天而嘆曰:「吾受命於天,竭力以養人。生,性也;死,命也。余何憂於龍焉?龍俯耳低尾而逝。」則禹達子死生之分、利害之經也。凡人物者、陰陽之化也。陰陽者,造乎天而成者也。天固有衰嗛廢伏,有盛盈坌息;人亦有困窮屈匱,有充實達遂。此皆天之容物理也,而不得不然之數也。古聖人不以感私傷神,俞然而以待耳。晏子與崔杼盟。其辭曰:「不與崔氏而與公孫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俯而飲血,仰而呼天曰:「不與公孫氏而與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說,直兵造胸,句兵鈎頸,謂晏子曰:「子變子言,則齊國吾與子共之;子不變子言,則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獨不為夫《詩》乎!《詩》曰:莫莫葛藟,延于條枚。凱弟君子,求福不回。’嬰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
崔杼曰:「此賢者,不可殺也。」罷兵而去。晏子援綏而乘,其仆將馳,晏子撫其仆之手曰:「安之!毋失節!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於山,而命懸於廚。今嬰之命有所懸矣。」晏子可謂知命矣,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舉錯者,不得與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國士知其若此也,故以義為之決而安處之。白圭問於鄒公子夏後啟曰:「踐繩之節,四上之志,三晉之事,此天下之豪英。以處於晉,而迭聞晉事,未嘗聞踐繩之節、四上之志。願得而聞之。」夏後啟曰:「鄙人也,焉足以問?」白圭曰:「願公子之毋讓也!」
夏後啟曰:「以為可為,故為之,為之,天下弗能禁矣;以為不可為,故釋之,釋之,天下弗能使矣。」白圭曰:「利弗能使乎?威弗能禁乎?」夏後啟曰:
「生不足以使之,則利曷足以使之矣?死不足以禁之,則害曷足以禁之矣?」白圭無以應。夏後啟辭而出。凡使賢不肖異:使不肖以賞罰,使賢以義。故賢主之使其下也必義,審賞罰,然後賢不肖盡為用矣。
召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