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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曰:世之所不足者,理義也;所有餘者,妄苟也。民之情,貴所不足,賤所有餘,故佈衣、人臣之行,潔白清廉中繩,愈窮愈榮,雖死,天下愈高之,所不足也。然而以理義斫削,神農、黃帝猶有可非,微獨舜、湯。飛兔、要褭,古之駿馬也,材猶有短。故以繩墨取木,則宮室不成矣。舜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棬々乎後之為人也!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乎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去之終身不反。舜又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
「異哉後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游入於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我羞之。」而自投於蒼領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辭曰:
「非吾事也。」湯曰:「孰可?」卞隨曰:「吾不知也。」湯又因務光而謀,務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務光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務光曰:「強力忍詬,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夏伐桀,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後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詬我,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於潁水而死。湯又讓於務光曰:「智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位之?請相吾子。」務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非其義,不受其利;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於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沈於募水。故如石戶之農、北人無擇、卞隨、務光者,其視天下,若六合之外,人之所不能察。其視貴富也,苟可得已,則必不之賴。高節厲行,獨樂其意,而物莫之害。不漫於利,不牽於埶,而羞居濁世。惟此四士者之節。若夫舜、湯,則苞裹覆容,緣不得已而動,因時而為,以愛利為本,以萬民為義。譬之若釣者,魚有小大,餌有宜適,羽有動靜。齊、晉相與戰,平阿之餘子亡戟得矛,卻而去,不自快,謂路之人曰:「亡戟得矛,可以歸乎?」路之人曰:「戟亦兵也,矛亦兵也,亡兵得兵,何為不可以歸?」去行,心猶不自快,遇高唐之孤叔無孫,當其馬前曰:「今者戰,亡戟得矛,可以歸乎?」
叔無孫曰:「矛非戟也,戟非矛也,亡戟得矛,豈亢責也哉?」平阿之餘子曰:
「嘻!」還反戰,趨尚及之,遂戰而死。叔無孫曰:「吾聞之,君子濟人於患,必離其難。」疾驅而從之,亦死而不反。令此將眾,亦必不北矣;令此處人主之旁,亦必死義矣。今死矣而無大功,其任小故也。任小者,不知大也。今焉知天下之無平阿餘子與叔無孫也?故人主之慾得廉士者,不可不務求。齊莊公之時,有士曰賓卑聚。夢有壯子,白縞之冠,丹績之衤旬。東布之衣,新素履,墨劍室,從而叱之,唾其面。惕然而寤,徒夢也。終夜坐,不自快。明日,召其友而告之曰:「吾少好勇,年六十而無所挫辱。今夜辱,吾將索其形,期得之則可,不得將死之。」每朝與其友俱立乎衢,三日不得,卻而自歿。謂此當務則未也,雖然,其心之不辱也,有可以加乎?
高義
二曰:君子之自行也,動必緣義,行必誠義,俗雖謂之窮,通也。行不誠義,動不緣義,俗雖謂之通,窮也。然則君子之窮通,有異乎俗者也。故當功以受賞,當罪以受罰。賞不當,雖與之必辭;罰誠當,雖赦之不外。度之於國,必利長久。長久之於主,必宜內反於心不慚然後動。孔子見齊景公,景公致廩丘以為養。孔子辭不受,入謂弟子曰:「吾聞君子當功以受祿。今說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賜之廩丘,其不知丘亦甚矣!」令弟子趣駕,辭而行。孔子,布衣也,官在魯司寇,萬乘難與比行,三王之佐不顯焉,取捨不苟也夫!子墨子游公上過於越。公上過語墨子之義,越王說之,謂公上過曰:「子之師苟肯至越,請以故吳之地陰江之浦書社三百以封夫子。」公上過往複於子墨子,子墨子曰:「子之觀越王也,能聽吾言、用吾道乎?」公上過曰:「殆未能也。」墨子曰:「不唯越王不知翟之意,雖子亦不知翟之意。若越王聽吾言用吾道,翟度身而衣,量腹而食,比於賓萌,未敢求仕。越王不聽吾言、不用吾道,雖全越以與我,吾無所用之。越王不聽吾言、不用吾道,而受其國,是以義翟也。義翟何必越,雖於中國亦可。」凡人不可不熟論。秦之野人,以小利之故,弟兄相獄,親戚相忍。今可得其國,恐虧其義而辭之,可謂能守行矣。其與秦之野人相去亦遠矣。荊人與吳人將戰,荊師寡,吳師眾。荊將軍子囊曰:「我與吳人戰,必敗。敗王師,辱王名,虧壤土,忠臣不忍為也。」不復於王而遁。至於郊,使人復於王曰:「臣請死。」王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