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攜抵裡門,見其中多錯誤:有題跋此碑而半入他碑者,甚且有題跋一碑而分載兩處者。爰取舊本參閲改正,寄箕兒另為補刻。乃殺青甫竣,而箕兒以簿書勞瘁,一疾長逝矣!冬仲,梨棗與其旅櫬同歸,余見輒掩袂而泣,未忍啟簏。旋思箕兒出常俸、罄橐裝,以刻是書,人雖亡而書存,庶幾藉是書以存姓名于後世。
遂抆淚重閲,復更其數訛字,漫書數語以識其始末如此。至《集古錄》,去夏,箕兒亦寄一抄本來,求余校正,與此書並刻。余以病未果,且無別本足正魚豕,姑俟異日,以了箕兒生前未竟之志。易安為余邑人李格非文叔之女雲。
順治癸巳春仲,陽丘謝啟光題。
謝刻《金石錄》顧炎武
山東人刻《金石錄》,于李易安《後序》「紹興二年玄黓歲壯月朔」,不知「壯月」之出於《爾雅》八月為壯,而改為「牡丹」。凡萬曆以來所刻之書,多「牡丹」之類也。
《日知錄集釋》卷十八讀李易安題《金石錄》引王涯、元載之事,以為有聚有散,乃理之常;人亡人得,又胡足道?未嘗不歡其言之達。而元裕之好問作《故物譜》,獨以為不然。其說曰:「三代鼎鐘,其初出處聖人之制。今其款識故在,不曰‘永用亨’,則曰‘子子孫孫永實用’。
豈聖人者,超然遠覽,而不能忘情於一物耶?自莊周、列禦寇之說出,遂以天地為逆旅,形骸為外物,雖聖哲之能事,有不滿一吷者,況外物之外者乎?然而彼固未能寒而忘衣,饑而忘食也。則聖人之道,所謂備物以致用,守器以為智者,其可非也邪?」以上櫽括元氏之文。《春秋》之於寶玉大弓,竊之書、得之書,知此者,可以得聖人之意矣!
同上卷二十一劉體仁
周美成不止不能作情語,其體雅正,無旁見側出之妙。柳七最滿面春尖穎,時有俳狎,故子瞻以是呵少游。若山谷亦不免,如「我不合太撋就」類。下此則蒜酪體也。
惟易安居士「最難將息」、「怎一個愁字了得」,深妙穩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絶句,真此道本色當行第一人也。
《七頌堂詞繹》按:山谷《歸田樂引》有「是人驚怪,冤我忒撋就」出自何首。
謝世箕
[《金石錄》敘]一官淮海,僅免啼饑,繁齒盡食家園。從予游者,二三蒼頭耳。蔬水之外,不敢侈糜君祿;磬折之餘,閒稍寓興編摩。因檢篋中,得家大人授所謂《金石錄》若干卷,為宋人趙明誠輯著。
歷代製器、斷碣、蝕文罔弗備焉。世無繕本,博雅恆慨之。爰出兩載來,不敢糜之廩,悉以付諸梓人。德甫有知,或亦以予為千秋後一功臣,未可知也。
綉江謝世箕識。
順治謝刻《金石錄》[《金石錄》跋]三代以還,器物、碑碣、款識、銘記,與夫高文典冊之鴻篇,斷簡、殘畫之遺蹟,從無輯而成書者有之。自歐陽文忠公《集古錄》始,趙德父仿而為《金石錄》。中所收羅,廣至兩千,一一手為題跋,是正偽謬,信而有徵。余少見文忠公、德父與李易安所為序,甚愛之。
每以不得睹其全書為恨。甲申秋,從家大眾入都,訪求二書。有人云:近有二書合刻者,為一嗜古薦紳購去。余為惋惜累日。
後家大眾覓得一抄本。余授官淮揚,乃攜之而南,重加繕寫,付諸剞劂,與海內博洽好古者共之。昔人謂:任官之所,令人寫書,亦是風流罪過。余刻是書,計字酬值,一出日用節省常俸,絲毫不敢累及梓人。
即有以此為余罪過者,亦甘心任之矣。
同上沈謙
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
《填詞雜說》予少時和唐、宋詞三百闋,獨不敢次「尋尋覓覓」一篇,恐為婦人所笑。
「喚起兩眸清炯炯」、「閒裡覷人毒」、「眼波才動被人猜」、「更無言語空相覷」,傳神阿堵,已無剩美。
同上按:「喚起」句,見周邦彥《蝶戀花·秋思》。「閒裡」句,見張孝祥《醉落魄》。「更無」句,見毛滂《惜分飛·富陽僧舍代作別語》。
尤侗
[《女子絶妙好詞選》序
節錄]松陵周勒山所選女子絶妙好詞,既已搴芳采華,亦復闡幽索隱,當使《花草》承塵、《蘭荃》讓畔者矣。松陵素稱《玉台》文藪。而葉小鸞之《返生香》,仙姿獨秀,雖使《漱玉》再生,猶當北面,何論餘子!
《女子絶妙好詞選》[序王士祿《炊聞詞》
節錄]眉山二蘇,風流競爽,獨至填詞,則丈六琵琶偏老髯,而穎濱不得一語,以此定其為兄弟耳。琅琊二王即不然。向讀阮亭《衍波詞》,每出一語,落落如有香氣,固當奴視七郎,婢視清照。今遇西樵于邗上,出《炊聞卮語》,讀之表情艷致,撮花草之標似未肯放。
阮亭獨步,何也?古人佳句,多歌眉舞袖酒黏花塵之間。
《清名家詞》[序彭孫遹《延露詞》
節錄]詩何以余哉?「小樓昨夜」,《哀江頭》之餘也;「水殿風來」,《清平調》之餘也;「紅藕香殘」,《古別離》之餘也;「將軍白髮」,《從軍行》之餘也;「今宵酒醒」,《子夜》《懊儂》之餘也;「大江東去」,《鼓角》《橫吹》之餘也。詩以余亡,亦以餘存。非詩餘之能為存亡,則詩餘之人存亡之也。
同上按:「小樓昨夜」,見李煜《虞美人》;「水殿風來」,見蘇軾《洞仙歌》;「紅藕香殘」,見李清照《一剪梅》;「將軍白髮」,見范仲淹《漁家傲》;「今宵酒醒」,見柳永《雨霖鈴》;「大江東去」,見蘇軾《念奴嬌》。
毛先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