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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穀子雲上書陳言變異,明天之譴告,不改,後將復有,願貫械待時。後竟復然。即不為譴告,何故復有?子云之言,故後有以示改也。曰:夫變異自有占候,陰陽物氣自有終始。履霜以知堅冰必至,天之道也。子云識微,知後復然,借變復之說,以效其言,故願貫械以待時也。猶齊晏子見鈎星在房、心之間,則知地且動也。使子云見鈎星,則將復曰:「天以鈎星譴告政治,不改,將有地動之變矣。」然則子云之願貫械待時,猶子韋之願伏陛下,以俟熒惑徙,處必然之驗,故譴告之言信也。予之譴告,何傷於義。損皇天之德,使自然無為轉為人事,故難聽之也。稱天之譴告,譽天之聰察也,反以聰察傷損於天德。何以知其聾也?以其聽之聰也。何以知其盲也?以其視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也?以其言之當也。夫言當視聽聰明,而道家謂之狂而盲聾。今言天之譴告,是謂天狂而盲聾也。
《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德。」故太伯曰:「天不言,殖其道於賢者之心。」夫大人之德,則天德也;賢者之言,則天言也。大人刺而賢者諫,是則天譴告也,而反歸告於災異,故疑之也。《六經》之文,聖人之語,動言天者,欲化無道、懼愚者。之言非獨吾心,亦天意也。及其言天猶以人心,非謂上天蒼蒼之體也。變復之家,見誣言天,災異時至,則生譴告之言矣。驗古以〔今〕,知天以人。受終於文祖,不言受終於天。堯之心知天之意也。堯授之,天亦授之,百官臣子皆鄉與舜。舜之授禹,禹之傳啟,皆以人心效天意。《詩》之「眷顧」,《洪範》之「震怒」,皆以人身效天之意。文、武之卒,成王幼少,周道未成,周公居攝,當時豈有上天之教哉?周公推心合天志也。上天之心,在聖人之胸;及其譴告,在聖人之口。不信聖人之言,反然災異之氣,求索上天之意,何其遠哉?世無聖人,安所得聖人之言?賢人庶幾之才,亦聖人之次也。卷十五變動篇
第四十三
論災異者,已疑於天用災異譴告人矣。更說曰:「災異之至,殆人君以政動天,天動氣以應之。譬之以物擊鼓,以椎扣鍾,鼓猶天,椎猶政,鍾鼓聲猶天之應也。人主為於下,則天氣隨人而至矣。」曰:此又疑也。夫天能動物,物焉能動天?何則?人物系於天,天為人物主也。故曰:「王良策馬,車騎盈野。」非車騎盈野,而乃王良策馬也。天氣變於上,人物應於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使天雨也。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螻蟻徙,丘蚓出,琴弦緩,固疾發,此物為天所動之驗也。故在且風,巢居之蟲動;且雨,穴處之物擾:風雨之氣感蟲物也。故人在天地之間,猶蚤虱之在衣裳之內,螻蟻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螻蟻為逆順橫從,能令衣裳穴隙之間氣變動乎?蚤虱、螻蟻不能,而獨謂人能,不達物氣之理也。
夫風至而樹枝動,樹枝不能致風。是故夏末蜻{列蟲}鳴,寒螿啼,感陰氣也。雷動而雉驚,〔蟄〕發而蛇出,起〔陽〕氣也。夜及半而鶴唳,晨將旦而鷄鳴,此雖非變,天氣動物,物應天氣之驗也。顧可言寒溫感動人君,人君起氣而以賞罰;乃言以賞罰感動皇天,天為寒溫以應政治乎?六情風家言:「風至,為盜賊者感應之而起。」非盜賊之人精氣感天,使風至也。風至怪不軌之心,而盜賊之操發矣。何以驗之?盜賊之人,見物而取,睹敵而殺,皆在徙倚漏刻之間,未必宿日有其思也,而天風已以貪狼陰賊之日至矣。
以風占貴賤者,風從王相鄉來則貴,從囚死地來則殘。夫貴賤、多少,鬥斛故也。風至而B谷之人貴賤其價,天氣動怪人物者也。故谷價低昂,一貴一賤矣。《天官》之書,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風,風從南方來者旱,從北方來者湛,東方來者為疫,西方來者為兵。太史公實道言以風占水旱兵疫者,人物吉凶統於天也。使物生者,春也;物死者,冬也。春生而冬殺也。天〔也〕。如或欲春殺冬生,物終不死生,何也?物生統於陽,物死系於陰也。故以口氣吹人,人不能寒;籲人,人不能溫。使見吹籲之人,涉冬觸夏,將有凍暘之患矣。寒溫之氣,系於天地,而統於陰陽。人事國政,安能動之?
且天本而人末也。登樹怪其枝,不能動其株。如伐株,萬莖枯矣。人事猶樹枝,〔寒〕溫猶根株也。生於天,含天之氣,以天為主,猶耳目手足系於心矣。心有所為,耳目視聽,手足動作,謂天應人,是謂心為耳目手足使乎?旌旗垂旒,旒綴於桿,桿東則旒隨而西。苟謂寒溫隨刑罰而至,是以天氣為綴旒也。鈎星在房、心之間,地且動之占也。齊太卜知之,謂景公:「臣能動地。」景公信之。夫謂人君能致寒溫,猶齊景公信太卜之能動地。夫人不能動地,而亦不能動天。
夫寒溫,天氣也。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篙不能鳴鐘,而螢火不爨鼎者,何也?鐘長而篙短,鼎大而螢小也。以七尺之細形,感皇天之大氣,其無分銖之驗,必也。占大將且入國邑,氣寒,則將且怒,溫則將喜。夫喜怒起事而發,未入界,未見吏民,是非未察,喜怒未發,而寒溫之氣已豫至矣。怒喜致寒溫,怒喜之後,氣乃當至。是竟寒溫之氣,使人君怒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