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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稱力者,常褒烏獲,然則董仲舒、揚子云,文之烏獲也。秦武王與孟說舉鼎不任,絶脈而死。少文之人,與董仲舒等湧胸中之思,必將不任,有絶脈之變。王莽之時,省《五經》章句皆為二十萬,博士弟子郭路夜定舊說,死於燭下,精思不任,絶脈氣減也。顏氏之子,已曾馳過孔子於涂矣,劣倦罷極,發白齒落。夫以庶幾之材,猶有仆頓之禍,孔子力優,顏淵不任也。才力不相如,則其知〔惠〕不相及也。勉自什伯,鬲中嘔血,失魂狂亂,遂至氣絶。書五行之牘,〔奏〕十〔言〕之記,其才劣者,筆墨之力尤難,況乃連句結章,篇至十百哉!力獨多矣!江河之水,馳湧滑漏,席地長遠,無枯竭之流,本源盛矣。知江河之流遠,地中之源盛,不知萬牒之人,胸中之才茂,迷惑者也。故望見驥足,不異於眾馬之蹄,躡平陸而馳騁,千里之跡,斯須可見。夫馬足人手,同一實也,稱驥之足,不薦文人之手,不知類也。夫能論筋力以見比類者,則能取文力之人立之朝庭。故夫文力之人,助有力之將,乃能以力為功。有力無助,以力為禍。何以驗之?長巨之物,強力之人乃能舉之。重任之車,強力之牛乃能輓之。是任車上阪,強牛引前,力人推後,乃能升逾。如牛羸人罷,任車退卻,還墮坑谷,有破覆之敗矣。文儒懷先王之道,含百家之言,其難推引,非徒任車之重也。薦致之者,罷羸無力,遂卻退竄於岩穴矣。
河發崑崙,江起岷山,水力盛多,滂沛之流,浸下益盛,不得廣岸低地,不能通流入乎東海。如岸狹地仰,溝洫決泆,散在丘墟矣。文儒之知,有似於此。文章滂沛,不遭有力之將援引薦舉,亦將棄遺於衡門之下,固安得升陟聖主之庭,論說政事之務乎?火之光也,不舉不明。有人於斯,其知如京,其德如山,力重不能自稱,須人乃舉,而莫之助,抱其盛高之力,竄於閭巷之深,何時得達?奡、育,古之多力者,身能負荷千鈞,手能決角伸鈎,使之自舉,不能離地。智能滿胸之人,宜在王闕,須三寸之舌,一尺之筆,然後自動,不能自進,進之又不能自安,須人能動,待人能安。道重知大,位地難適也。小石附於山,山力能得持之;在沙丘之間,小石輕微,亦能自安。至於大石,沙土不覆,山不能持,處危峭之際,則必崩墜於坑谷之間矣。大智之重,遭信之將,無左右沙土之助,雖在顯位,將不能持,則有大石崩墜之難也。或伐薪於山,輕小之木,合能束之。至於大木十圍以上,引之不能動,推之不能移,則委之於山林,收所束之小木而歸。由斯以論,知能之大者,其猶十圍以上木也,人力不能舉薦,其猶薪者不能推引大木也。孔子周流,無所留止,非聖才不明,道大難行,人不能用也。故夫孔子,山中巨木之類也。
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力。管仲有力,桓公能舉之,可謂壯強矣。吳不能用子胥,楚不能用屈原,二子力重,兩主不能舉也。舉物不勝,委地而去可也,時或恚怒,斧斫破敗,此則子胥、屈原所取害也。淵中之魚,遞相吞食,度口所能容,然後咽之;口不能受,哽咽不能下。故夫商鞅三說孝公,後說者用,前二難用,後一易行也。觀管仲之《明法》,察商鞅之《耕戰》,固非弱劣之主所能用也。六國之時,賢才之臣,入楚楚重,出齊齊輕,為趙趙完,畔魏魏傷。韓用申不害,行其《三符》,兵不侵境,蓋十五年。不能用之,又不察其書,兵挫軍破,國並於秦。殷、周之世,亂跡相屬,亡禍比肩,豈其心不欲為治乎?力弱智劣,不能納至言也。是故碓重,一人之跡不能蹈也;大,一人之掌不能推也。賢臣有勁強之優,愚主有不堪之劣,以此相求,禽魚相與游也。幹將之刃,人不推頓,菰瓠不能傷;
筱{輅}之箭,機不動發,魯縞不能穿。非無幹將、筱{輅}之才也,無推頓發動之主。菰瓠、魯縞不穿傷,焉望斬旗穿革之功乎?故引弓之力不能引強弩。弩力五石,引以三石,筋絶骨折,不能舉也。故力不任強引,則有變惡折脊之禍;知不能用賢,則有傷德毀名之敗。
論事者不曰才大道重,上不能用,而曰不肖不能自達。自達者帶絶不抗,自衒者賈賤不仇。案諸為人用之物,須人用之,功力乃立。鑿所以入木者,槌叩之也,鍤所以能撅地者,跖蹈之也。諸有鋒刃之器,所以能斷斬割削者,手能把持之也,力能推引之也。韓信去楚入漢,項羽不能安,高祖能持之也。能用其善,能安其身,則能量其力、能別其功矣。樊、酈有攻城野戰之功,高祖行封,先及蕭何,則比蕭何於獵人,同樊、酈於獵犬也。夫蕭何安坐,樊、酈馳走,封不及馳走而先安坐者,蕭何以知為力,而樊、酈以力為功也。蕭何所以能使樊、酈者,以入秦收斂文書也。眾將拾金,何獨掇書,坐知秦之形勢,是以能圖其利害。眾將馳走者,何驅之也。故叔孫通定儀,而高祖以尊;蕭何造律,而漢室以寧。案儀律之功,重於野戰,斬首之力,不及尊主。故夫墾草殖谷,農夫之力也;勇猛攻戰,士卒之力也;構架斫削,工匠之力也;治書定簿,佐史之力也;論道議政,賢儒之力也。人生莫不有力,所以為力者,或尊或卑。孔子能舉北門之關,不以力自章,知夫筋骨之力,不如仁義之力榮也。 別通篇
第三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