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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稱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若此者,人之死生自有長短,不在操行善惡也。成事,顏淵蚤死,孔子謂之短命。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必有邪行也。子路入道雖淺,聞孔子之言,知死生之實。孔子誓以「予所鄙者,天厭之」!獨不為子路言:夫子惟命未當死,天安得厭殺之乎?若此,誓子路以天厭之,終不見信。不見信,則孔子自解,終不解也。《尚書》曰:「毋若丹硃敖,惟慢游是好。」謂帝舜敕禹毋子不肖子也。重天命,恐禹私其子,故引丹硃以敕戒之。禹曰:「予娶若時,辛壬癸甲,開呱呱而泣,予弗子。」陳已行事以往推來,以見卜隱,效己不敢私不肖子也。不曰天厭之者,知俗人誓,好引天也。孔子為子路所疑,不引行事,效己不鄙,而云天厭之,是與俗人解嫌引天祝詛,何以異乎?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夫子自傷不王也。己王,致太平;太平則鳳鳥至,河出圖矣。今不得王,故瑞應不至,悲心自傷,故曰「吾已矣夫」。
問曰:鳳鳥、河圖,審何據始起?始起之時,鳥、圖未至;如據太平,太平之帝,未必常致鳳鳥與河圖也。五帝、三王,皆致太平。案其瑞應,不皆鳳皇為必然之瑞;於太平,鳳皇為未必然之應。孔子,聖人也,思未必然以自傷,終不應矣。
或曰:孔子不自傷不得王也,傷時無明王,故己不用也。鳳鳥、河圖,明王之瑞也。瑞應不至,時無明王;明王不存,己遂不用矣。
夫致瑞應,何以致之?任賢使能,治定功成;治定功成,則瑞應至矣。瑞應至後,亦不須孔子。孔子所望,何其末也!不思其本而望其末也。不相其主而名其物,治有未定,物有不至,以至而效明王,必失之矣。孝文皇帝可謂明矣,案其《本紀》,不見鳳鳥與河圖。使孔子在孝文之世,猶曰「吾已矣夫」。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孔子疾道不行於中國,志恨失意,故欲之九夷也。或人難之曰:「夷狄之鄙陋無禮義,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教之,何為陋乎?
問之曰: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起道不行於中國,故欲之九夷。夫中國且不行,安能行於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言夷狄之難,諸夏之易也。不能行於易,能行於難乎?且孔子云:「以君子居之者,何謂陋邪?」謂修君子之道自容乎?謂以君子之道教之也?如修君子之道苟自容,中國亦可,何必之夷狄?如以君子之道教之,夷狄安可教乎?禹入裸國,裸入衣出,衣服之制不通於夷狄也。禹不能教裸國衣服,孔子何能使九夷為君子?或:「孔子實不欲往,患道不行,動發此言。或人難之,孔子知其陋,然而猶曰『何陋之有』者,欲遂已然,距或人之諫也。」
實不欲往,志動發言,是偽言也。君子於言無所苟矣。如知其陋,苟欲自遂,此子路對孔子以子羔也。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 「有社稷焉,有民人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子路知其不可,苟欲自遂,孔子惡之,比夫佞者。孔子亦知其不可,苟應或人。孔子、子路皆以佞也。
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何謂不受命乎?說曰:受當富之命,自以術知數億中時也。
夫人富貴,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術求之不能得;如在人,孔子何為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夫謂富不受命,而自知術得之,貴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無不受貴命而自得貴,亦知無不受富命而自得富得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貴矣,周流應聘,行說諸侯,智窮策困,還定《詩》、《書》,望絶無翼,稱「已矣夫」自知無貴命,周流無補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貴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謂賜不受富命,而以術知得富,言行相違,未曉其故。
或曰:「欲攻子貢之短也。子貢不好道德而徒好貨殖,故攻其短,欲令窮服而更其行節。」夫攻子貢之短,可言賜不好道德而貨殖焉,何必立不受命,與前言富貴在天相違反也?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此言人將起,天與之輔;人將廢,天奪其佑。孔子有四友,欲因而起,顏淵早夭,故曰「天喪予」。
問曰:顏淵之死,孔子不王,天奪之邪?不幸短命自為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雖王,猶不得生。輔之於人,猶杖之扶疾也。人有病,須杖而行;如斬杖本得短,可謂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長乎?夫顏淵之短命,猶杖之短度也。且孔子言「天喪予」者,以顏淵賢也。案賢者在世,未必為輔也。夫賢者未必為輔,猶聖人未必受命也。為帝有不聖,為輔有不賢。何則?祿命骨法,與才異也。由此言之,顏淵生未必為輔,其死未必有喪。孔子云「天喪予」,何據見哉?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稟性命之時,不使之王邪,將使之王,復中悔之也?如本不使之王,顏淵死,何喪?如本使之王,復中悔之,此王無骨法,便宜自在天也。且本何善所見,而使之王?後何惡所聞,中悔不命?天神論議,誤不諦也?
孔子之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出使子貢脫驂而賻之。子貢曰:「於門人之喪,未有所脫驂。脫驂於舊館,毋乃已重乎?」孔子曰:「予鄉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