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論衡 - 42 / 141
中國哲學類 / 王充 / 本書目錄
  

論衡

第42頁 / 共141頁。

 大小:

 第42頁

朗讀:

彼言聲聞於天,見鶴鳴於雲中,從地聽之,度其聲鳴於地,當復聞於天也。夫鶴鳴雲中,人聞聲仰而視之,目見其形。耳目同力,耳聞其聲,則目見其形矣。然則耳目所聞見,不過十里,使參天之鳴,人不能聞也。何則?天之去人以萬數遠,則目不能見,耳不能聞。今鶴鳴從下聞之,鶴鳴近也。以從下聞其聲,則謂其鳴於地,當復聞於天,失其實矣。其鶴鳴於雲中,人從下聞之,如鳴於九皋。人無在天上者,何以知其聞於天上也?無以知,意從準況之也。詩人或時不知,至誠以為然;或時知而欲以喻事,故增而甚之。

《詩》曰:「維周黎民,靡有孑遺」是謂周宣王之時,遭大旱之災也。詩人傷早之甚,民被其害,言無有孑遺一人不愁痛者。夫早甚,則有之矣;言無孑遺一人,增之也。


  

夫周之民,猶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災,貧羸無蓄積,扣心思雨;若其富人,谷食饒足者,廩囷不空,口腹不饑,何愁之有?天之旱也,山林之間不枯,猶地之水,丘陵之上不湛也。山林之間,富貴之人,必有遣脫者矣,而言靡有孑遺,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

《易》曰:「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闃其無人也。」非其無人也,無賢人也。《尚書》曰:「毋曠庶官。」曠,空;庶,眾也。毋空眾官,置非其人,與空無異,故言空也。

夫不肖者皆懷五常,才劣不逮,不成純賢,非狂妄頑嚚,身中無一知也。德有大小,材有高下,居官治職,皆欲勉效在官。《尚書》之官,《易》之戶中,猶能有益,如何謂之空而無人?《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言文王得賢者多而不肖者少也。今《易》宜言「闃其少人」,《尚書》宜言「無少眾官」 。以少言之,可也;言空而無人,亦尤甚焉。

五穀之於人也,食之皆飽。稻粱之味,甘而多腴。豆麥雖糲,亦能愈饑。食豆麥者,皆謂糲而不甘,莫謂腹空無所食。竹木之杖,皆能扶病。竹杖之力,弱劣不及木。或操竹杖,皆謂不勁,莫謂手空無把持。夫不肖之臣,豆麥、竹杖之類也。《易》持其具臣在戶,言無人者,惡之甚也。《尚書》眾官,亦容小材,而云無空者,刺之甚也。

《論語》曰:「大哉!堯之為君也。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傳曰:「有年五十擊壤於路者,觀者曰:『大哉!堯德乎!』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此言蕩蕩無能名之效也。言蕩蕩,可也;乃欲言民無能名,增之也。四海之大,萬民之眾,無能名堯之德者,殆不實也。

夫擊壤者曰:「堯何等力?’」欲言民無能名也。觀者曰:「大哉!堯之德乎!」此何等民者,猶能知之。實有知之者,雲無,竟增之。

儒書又言:「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言其家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夫言可封,可也;言比屋,增之也

人年五十為人父,為人父而不知君,何以示子?太平之世,家為君子,人有禮義,父不失禮,子不廢行。夫有行者有知,知君莫如臣,臣賢能知君,能知其君,故能治其民。今不能知堯,何可封官?年五十擊壤於路,與豎子未成人者為伍,何等賢者?子路使子羔為郈宰,孔子以為不可:未學,無所知也。擊壤者無知,官之如何?稱堯之蕩蕩,不能述其可比屋而封;言賢者可比屋而封,不能議讓其愚。而無知之,夫擊壤者,難以言比屋,比屋難以言蕩蕩。二者皆增之,所由起,美堯之德也。


  
《尚書》曰:「祖伊諫紂曰:今我民罔不欲喪。」罔,無也;我天下民無不欲王亡者。夫言欲王之亡,可也;言無不,增之也。

紂雖惡,民臣蒙恩者非一,而祖伊增語,欲以懼紂也。故曰:語不益,心不惕;心不惕,行不易。增其語欲以懼之,冀其警悟也。

蘇秦說齊王曰:「臨淄之中,車轂擊,人肩磨,舉袖成幕,連衽成帷,揮汗成雨。」齊雖熾盛,不能如此。蘇秦增語,激齊王也。祖伊之諫紂,猶蘇秦之說齊王也。賢聖增文,外有所為,內未必然。何以明之?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紂,血流浮杵。助戰者多,故至血流如此。皆欲紂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戰乎?然祖伊之言民無不欲,如蘇秦增語。《武成》言血流浮杵,亦太過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紂於牧之野。河北地高,壤靡不乾燥。兵頓血流,輒燥入土,安得杵浮?且周、殷士卒,皆賫盛糧,無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言血流杵,欲言誅紂,惟兵頓士傷,故至浮杵。

《春秋》「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恆星不見,星霣如雨。」《公羊傳》曰:「如雨者何?非雨也。非雨則曷為謂之如雨?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星如雨』。」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時《魯史記》,曰「雨星不及地尺如復」。君子者,謂孔子也。孔子修之,「星如雨」。如雨者,如雨狀也。山氣為雲,上不及天,下而為雨。星隕不及地,上復在天,故曰如雨。孔子正言也。夫星霣或時至地,或時不能,尺丈之數難審也。《史記》言尺,亦以太甚矣。夫地有樓台山陵,安得言尺?孔子言如雨,得其實矣。孔子作《春秋》,故正言如雨。如孔子不作,不及地尺之文,遂傳至今。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