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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儘管法官做了各種努力和告誡,呂西安不再回答問題。像所有被激情驅使的人一樣,他對這方面考慮已經為時過晚。這正是詩人與實踐者之間的區別。一個是完全專注于感情,然後用生動的形象使其再現,在此之後再進行判斷;另一個則同時進行感受和判斷。呂西安獃在那裡,萎靡不振,臉色蒼白,他看到自己已經跌入深淵之底。他上了這個表面仁慈的預審法官的當,是他將他推進這個深淵的。他剛剛出賣的不是他的恩人,而是他的同謀,而這個同謀則以雄獅般的勇敢和機智巧妙捍衛了他們的立場。雅克·柯蘭用他的大膽無畏精神拯救出的一切,卻被這個聰明人呂西安因不聰明和缺乏思考而葬送了。這個使他感到氣憤的可恥的謊言給一個更加無恥的事實充當了屏風。法官的精明使他不知所措,法官的冷酷而巧妙的手腕使他感到恐懼,法官利用暴露出的生活中的過失作耙子去搜索他的良心,對他進行迅猛襲擊,使他感到害怕。呂西安獃在那裡,活像屠宰場砧板上忘了宰殺的一頭牲畜。他走進這間辦公室時還是自由和無辜的,而轉瞬之間,由於自己的供認,便成了罪犯。最後,法官一本正經地爆發出一聲最刻薄的冷笑,平靜而冷淡地對呂西安說,他剛纔透露的情況是一場誤會而造成的。卡繆索考慮的是雅克·柯蘭使用的父親身份,而呂西安則擔心,他與一個越獄的苦役犯結夥被公諸于世。他於是重犯了殺害伊比科斯的兇手那眾所周知的疏忽大意的錯誤。①
①據希臘神話傳說,伊比科斯(公元前六世紀)被強盜殺害,臨死時請天上飛過的一群仙鶴為他報仇、殺害他的一名兇手有一次在露天劇場,正好仙鶴飛過,他疏忽大意說了一句話,從而暴露了自己。
羅瓦耶—科拉爾②的功績之一,是宣稱自然感情總會戰勝強加的感情,是強調了誓言的前因,並認為諸如保護法應該與取消法院宣誓效能的條款相聯繫。他向眾人,向法國法庭,公開宣揚這一理論。他勇敢地頌揚謀反者,指出聽憑友情支配,比按照這樣或那樣情況下從社會武庫中取出的強制性行為準則行事,更加合乎人情。總之,人性的權利有它的法則,這種法則從來沒有明文頒佈過,但卻比社會形成的法則更加有效,更為人熟知。呂西安吃了苦頭,因為他剛纔沒有重視這一互相關照的法則,按照這一法則,他必須保持沉默,並讓雅克·柯蘭為自己辯護。他非但沒有這樣做,而且還加重了雅克·柯蘭的罪名!為了他的利益,這個人對他來說應該永遠是卡洛斯·埃雷拉。
②羅瓦耶—科拉爾(一七六三—一八四五),法國政治家,哲學家。
卡繆索先生為自己的成功而興高采烈。他逮住了兩個有罪的人,他用司法之手打垮了一個時髦的寵兒,又找到了無法尋覓的雅克·柯蘭。他即將被宣佈為最精明能幹的預審法官。他讓犯人平靜一會兒,察究着他那懊喪的沉默。他看到他變形的臉上滲出了汗珠,那汗珠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最後跟兩行淚水混在一起,淌落下來。
「為什麼要哭呢,德·魯邦普雷先生?我已經對您說了,您是艾絲苔小姐的繼承人。她沒有別的繼承人,既沒有旁系親屬,也沒有直系親屬。如果能將丟失的七十五萬法郎找回來,她的遺產差不多有八百萬。」
這是對罪犯的最後打擊。正如雅克·柯蘭在他的短信中說的,呂西安如果能剋制十分鐘,他的一切願望都能實現了!他與雅克·柯蘭了結關係,分道揚鑣,他變成富翁,再與德·格朗利厄小姐結婚。沒有什麼能比這一幕更雄辯地證明,預審法官通過對犯人的隔離或分開使自己具有多麼巨大的威力,證明像亞細亞與雅克·柯蘭那樣溝通消息具有多麼重大的價值。
「啊,先生!」呂西安以自討苦吃者的辛酸和譏諷神情回答說,「在你們的行話裡,把這叫做『受訓』真是說得太貼切了!……昔日的肉體摧殘和今日的精神折磨,如果讓我選擇,我一定不會猶豫:我寧願忍受昔日劊子手加給我的肉體痛苦。你還想把我怎麼樣?」他傲慢地問。
「先生,」法官說,他以高傲和嘲諷的姿態來反擊詩人的傲氣,「在這裡,只有我有權利提出問題。」
「我本來有權利不回答問題。」可憐的合西安喃喃地說,他現在完全恢復了機智。
「記錄員,請把審訊記錄給犯人念一下……」
「我重新成了犯人!」呂西安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