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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求一個人做一件事,而這件事違背他的利益,或違背他的職責,甚至常常與他毫無關係,那麼他對這件事就會加以懷疑。如果說這是人的常情,那麼對預審法官來說,這種感情就是他的行動規律了。這個犯人的身份尚未確定。他越是讓人感到,如果呂西安受審,前景就會不妙,卡繆索就越覺得這一審訊非進行不可。根據法典和慣例,這一程序並非必不可少,但是,為了弄清卡洛斯神甫的身份,則一定要進行審訊。無論什麼行業,都有一種職業意識,即使不是出於好奇心,卡繆索也會受法官榮譽的驅使,跟剛纔審問雅克·柯蘭一樣來審問呂西安,從中使用最正直的法官都允許自己使用的圈套。現在,在卡繆索心中,為人效勞呀,自己晉陞呀,這一切都已讓位給這樣的願望:弄清事實,揭示真相,哪伯這一真相不向外泄露。他用手指在玻璃板上敲着鼓點,任憑各種推測潮水般湧來。這時候,他的思緒確實像一條流經千村萬戶的河流。法官是真相的情人,他們宛若疑心病纏身的女人,作出千百種假設,像古代祭司剖開獻祭牲畜的五臟六腑一樣,用懷疑的匕首對它們進行搜索。然後,他們在可能性上停住手,而不是一直解剖到真相。他們最後隱約看到了真相。一個女人盤問自己所愛的男人,也像法官審問犯人一樣。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眼神,一句話,一種聲調的變化,一種猶豫,就足以向人指出隱瞞的事實、背叛和罪行。
「他剛纔這樣盡心竭力描述他兒子(如果確實是他的兒子)的姿態,使我覺得他在那個妓女家裡像是為了提防什麼。他沒有料到死人的枕頭覆蓋了遺囑,他可能預先為兒子拿了這七十五萬法郎!……這就是他為什麼能許諾把這筆錢找回來。德·魯邦普雷先生對自己負有義務,他也還沒有向法院澄清他父親的身份……而犯人卻向我許諾說,如果我不審訊呂西安,他的教會(他的教會!)將保護我!……」
他停留在這個想法上。
正如剛纔所說,一個預審法官可以對犯人隨意審問,審問詳細與否,由他自己決定。一次審問可以是無關緊要,也可以決定一切,就看有沒有人情。卡繆索拉了拉鈴,執達吏走進來。他命令執達吏將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帶來,但叮囑他不要讓犯人在途中與任何人說話。當時是下午兩點鐘。
「這中間有個奧秘。」法官心裡想,「這奧秘一定很重要。這個人既不是教士,也不是世俗人;既不是苦役犯,也不是西班牙人。他不願意讓他的被保護人說出某些關鍵的話。這個怪人有這樣的想法:『詩人很軟弱,一副女人氣質,完全不像我,我是外交上的赫丘利。你們能容易地從他口中掏出我們的秘密!』那好,我們就去從那個無辜者的口裡獲取一切吧!……」
他繼續用象牙小刀敲擊着桌沿。他的記錄員這時正謄抄着文絲苔的信。人們運用自己的才幹能製造出多少離奇的事啊!卡繆索設想了各種可能的罪行,唯獨沒有想到犯人為呂西安的利益製造了那份假遺囑。有些人羡慕法官的職業,請他們想一想法官在持續不斷的懷疑中過的緊張日子,想一想那些人對他們頭腦強加的折磨。民事預審也並不比刑事預審更省力。有了這樣的認識,他們就會認為神甫和法官從事的職業同樣繁重,同樣充滿艱險。再說,各種職業都有它的困難和麻煩。
將近兩點鐘,卡繆索先生看見呂西安·德·魯邦普雷進來。他臉色蒼白,精神萎靡,兩眼紅腫,總之,一副沮喪憔悴的形象,使法官可以將自然與偽裝,真正垂死的人與假裝垂死的人進行對照。呂西安被兩名警察押送,前面由執達吏領路,從附屬監獄走到法官辦公室。這一路把他的絶望心情推到了頂點。詩人的心情是寧願受刑也不願受審。卡繆索先生看到這個人的精神完全垮了,而另一名罪犯卻表現出那樣強烈的勇氣,他於是對自己這樣輕易地取得成功也不以為然了。這種蔑視使他猶如打靶的射手一般,感到得心應手,作出了決定性的打擊。
「德·魯邦普雷先生,請您不要激動,您的面前是一位急於想糾正錯誤的法官,這種錯誤是法院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通過預防性逮捕無意中造成的。我認為您是無辜的,您馬上將獲得釋放。這就是您無辜的證據:這是一封您不在家期間看門人為您收下的信,它剛剛被送來。由於法院的人去您的寓所,又傳來您在楓丹白露被捕的消息,看門的老太太心慌意亂,竟然忘了這封艾絲苔·高布賽克小姐寫來的信……請您讀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