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留仙蒲子,幼而穎異,長而特達。下筆風起雲湧,能為載記之言。于制藝舉業之暇,凡所見聞,輒為筆記,大要多鬼狐怪異之事。向得其一卷,輒為同人取去;令再得其一卷閲之。凡為余所習知者,十之三四,最足以破小儒拘墟之見,而與夏蟲語冰也。余謂事無論常怪,但以有害於人者為妖。故日食星隕,鷁飛鵒巢,石言龍鬥,不可謂異;惟土木甲兵之不時,與亂臣賦子,乃為妖異耳。今觀留仙所著,其論斷大義,皆本於賞善罰淫與安義命之旨,足以開物而成務;正如揚雲《法言》,桓譚謂其必傳矣。
康熙壬戌仲秋既望,豹岩樵史唐夢賚拜題
高序
志而日異,明其不同於常也。然而聖人曰:「君子以同而異。」何耶?
其義廣矣、大矣。夫聖人之言,雖多主於人事,而吾謂三才之理,六經之文,諸聖之義,可一以貫之。則謂異之為義,即易之冒道,無不可也。夫人但知居仁由義,克己復禮,為人君子矣;而陟降而在帝左右,禱祝而感召鳳雷,乃近於巫祝之說者,何耶?神禹創鑄九鼎,而山海一經,復垂萬世,豈上古聖人而喜語怪乎?抑爭子虛烏有之賦心,而預為分道揚鑣者地乎?後世拘墟之士,雙瞳如豆,一葉迷山,目所不見,率以仲尼「不語」為辭,不知鷁飛石隕,是何人載筆爾也?
倘概以左氏之誣蔽之,無異掩耳者高語無雷矣。引而伸之,即「閶闔九天,衣冠萬國」之句,深山窮谷中人,亦以為欺我無疑也。余謂:欲讀天下之奇書,須明天下之大道。蓋以人倫大道淑世者,吾人之所以為木鐸也。然而天下有解人,則雖孔子之所不語者,皆足輔功令教化之所不及。而《諾皋》、《夷堅》,亦可與六經同功。苟非其人,則雖日述孔子之所常言,而皆足以佐慝。如讀南子之見,則以為淫闢皆可周旋;泥佛肸之往,則以為叛逆不妨共事;不止《詩》、《書》發塚,《周官》資篡已也。
彼拘墟之上多疑者,其言則未嘗不近於正也。一則疑曰:政教自堪治世,因果無乃渺茫乎?曰:是也。然而陰騭上帝,幽有鬼神,亦聖人之言否乎?
彼彭生覿面,申生語巫,武墨宮中,田蚡枕畔,九幽斧鉞,嚴於王章多矣。
而世人往往多疑者,以報應之或爽,誠有可疑。即如聖門之土,賢雋無多,德行四人,二者夭亡;一厄繼母,几乎同於伯奇。天道憤債,一至此乎!是非遠洞三世,不足消釋群憾。釋迎馬麥,袁盎人瘡,亦安能知之?故非天道憒憒,人自憒憒故也。或曰:報應示戒可矣,妖邪不宜黜乎?曰:是也。然而天地大矣,無所不有;古今變矣,未可舟膠。 人世不皆君子,陰曹反皆正人乎?豈夏姬謝世,便儕共姜;榮公撤瑟,可參孤竹乎?有以知其必不然矣。且江河日下,人鬼頗同,不則幽冥之中,反是聖賢道場,日日唐虞三代,有是理乎?或又疑而且規之曰:異事,世固間有之矣,或亦不妨抵掌;而竟馳想天外,幻跡人區,無乃為《齊諧》濫觴乎?曰:是也。然子長列傳,不厭滑稽;厄言寓言,蒙莊嚆矢。且二十一史果皆實錄乎?仙人之議李郭也,固有遺憾久矣。
而況勃窣文心,筆補造化,不止生花,且同煉石。佳狐佳鬼之奇俊也,降福既以孔皆,敦倫更復無斁,人中大賢,猶有愧焉。是在解人不為法縛,不死句下可也。
夫中郎帳底,應饒子家之異味;鄴侯架上,何須兔冊之常詮?余願為婆婆藝林者,職調人之役焉。古人著書,其正也,則以天常民彞為則,使天下之人,聽一事,如聞雷霆,奉一言,如親日月。外此而書或奇也,則新鬼故鬼,魯廟依稀;內蛇外蛇,鄭門躑躅,非盡矯誣也,倘盡以「不語」二字奉為金科,則萍實、商羊、羵羊楛失,但當搖首閉目而謝之足矣。然乎否耶?
吾願讀書之士,攬此奇文,須深慧業,眼光如電,牆壁皆通,能知作者之意,並能知聖人或雅言、或罕言、或不語之故,則六經之義,三才之統,諸聖之衡,一一貫之。異而同者,忘其異焉可矣。不然,痴人每苦情深,入耳便多儒首。一字魂飛,心月之精靈冉冉;三生夢渺,牡丹之亭下依依。檀板動而忽來,桃茢遣而不去,君將為魍魎曹丘生,仆何辭齊諧魯仲連乎?
康熙己未春日谷旦,紫霞道人高珩題
據《聊齋誌異》鑄雪齋抄本
全本新注聊齋誌異(上)
卷一
考城隍
予姊丈之祖,宋公諱燾(
1) ,邑廩生(
2)。一日,病臥,見吏人持牒,牽白顛馬來(
3) ,云:「請赴試。」公言:「文宗未臨(
4) ,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疾乘馬從去(
5)。路甚生疏。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時入府廨(
6) ,宮室壯麗。上坐十餘宮,都不知何人,惟關壯繆可識(
7)。檐下設幾、墩各二(
8) ,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與連肩(
9)。幾上各有筆札(
10)。 俄題紙飛下視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無心。」二公文成,呈殿上。
公文中有云:「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諸神傳贊不已。召公上,諭曰:「河南缺一城隍(
11),君稱其職。」公方悟,頓首泣曰:「辱膺寵命(
12),何敢多辭?但老母七旬,奉養無人,請得終其天年,惟聽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