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他那個人沉默起來,給他講幾個鐘頭的道理,他也死不開口,而一旦挑剔起來,淨說孩子話;如果只關係到我一個人,他問不作聲也好,無理挑剔也罷,我根本就不予理睬。我不忍心去對付軟弱的人,也不忍心對付孩子,任憑他們打我也不會還手;也許我能以硬對硬,不過,我沒有能力對付我所可憐的人。如果一定要逼迫瑪德萊娜做什麼事才能救活她,那我寧可同她一起死掉。憐憫之情使我的神經鬆弛,使我的心腸變軟。因而,這十年劇烈的憂患把我拖垮了。我的情感屢遭打擊,現在常常不穩定,什麼也不能使它復生了;我賴以抵擋風暴的那種魄力,有時也缺乏了。對,有時候我被戰敗了。得不到休息和海水浴,神經恢復不了,我就要命歸黃泉。德·莫爾索先生非把我折磨死不可。我一死,他也活不成。」
「您為什麼不離開葫蘆鐘堡,去休息幾個月呢?為什麼不領着孩子去海濱呢?」
「一則,只要我離開,德·莫爾索先生就會認為自己完了。雖然他不肯相信自己的狀況,但他心裡卻很明白。他身上體現出雙重性:男子漢和病人,兩者相抵晤,便做出許多乖謬荒唐的事情!二則,他擔心也是有道理的。我不在,這裡各方面都會一團糟。在您的眼中,也許我只是個家庭主婦,一心守護着自己的孩子,以防在他們頭上盤旋的大鳶的襲擊。這任務本來就夠繁重的,德·莫爾索先生也不讓人省心,總是問:『夫人在哪兒呢?』這不算什麼。我既是雅克的教師,又是瑪德萊娜的保姆。這也不算什麼!我還是內務外事的總管家。在這裡經營土地是最傷腦筋的行業;您哪天瞭解了這一點,就會理解我這些話的含義。我們的現金收入很少,莊園的土地每年耕種一半,這種耕作方式就要求常年仔細管理。必須親自出售穀物、家畜和各種農產品。我們的佃戶就是我們的競爭者,他們在咖啡館裡同買主串通一氣,搶先賣出,然後壓低價錢。我們經營農業困難重重,我若是一一向您解釋,就會使您厭煩了。我看管得再緊,也防不住伯農用我們的肥料上地;我不能去察看在收穫分成的問題上,僱來收割的短工跟佃農有沒有勾結,也無法瞭解出售穀物的好時機。而且,德·莫爾索先生忘性大,您也見過我讓他管點事有多難,您再想想這些,就會明白我的擔子有多重,一刻也放不下來呀。我若是出門在外,家裡非破產不可。沒人聽他的,他吩咐的事情,大多前後矛盾;再說,他動不動就訓人,獨斷專行,誰也不喜歡他。他同所有性格軟弱的人一樣,容易聽信手下人的讒言,不能在他的伯戶之間製造和睦相處的氣氛。一旦我出門,哪個僕人在這裡也待不上一周。您明白了吧,我被拴在葫蘆鐘堡,就像這些鉛皮做的花束固定在我們的房頂上一樣。先生,我對您毫無保留;這地方無人瞭解葫蘆鐘堡的秘密,現在您卻知道了。望您對外只講好聽你面的話,這樣,我就會尊敬您,感激您。」她聲音柔和地補充說道,「以這種代價,您就可以隨時到葫蘆鐘堡來,可以在這裡找到知心朋友。」
「可是,」我說,「我在這兒從未感到痛苦啊!只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