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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果然是一個上流女子寫的!看來連一個拼寫錯誤也沒有。」
旺德奈斯把信拿過來交給他妻子,瑪麗把信攤在一張桌子上查對了一下,看是不是所有的信都在那兒。
「你願意拿信換這個嗎?」旺德奈斯問佛洛麗納,一面遞去一張四萬法郎的期票。
「簽這種證券不是愚蠢嗎?……憑券取錢,」佛洛麗納一面看期票一面說。「哼,好啊!你喜歡伯爵夫人?我會給你的!我在外省拚死拚活給他掙錢,為了救他,我甚至不怕和討厭的證券經紀人打交道!瞧,男人就是這樣:你為了他情願遭天罰,他反倒作踐你!這筆賬我是要和他算的。」
旺德奈斯夫人已帶著信一溜煙走了。
「喂,漂亮的蒙面人,給我留下一封做證據,好叫他認罪呀!」
「這是不可能的了,」旺德奈斯說。
「為什麼?」
「這個蒙面人就是你原來的情敵。」
「啊!可是她總該向我道聲謝呀,」佛洛麗納叫道。
「誰叫你收下了四萬法郎呢?」旺德奈斯說著施了個禮走了。
嘗過一次自殺的痛苦滋味以後還想再嘗一次的年輕人是極為少見的、當自殺不能使人擺脫生活時,它能使人打消自尋短見的念頭。拿當看見自己給施模克的期票到了佛洛麗納的手裡,顯而易見,她是從德·旺德奈斯伯爵那裡得到的,這一來,他發覺自己現在的處境比他當初想擺脫的處境還要可怕,然而他再也不想自殺了。他設法和伯爵夫人會見,好向她解釋自己對她懷着怎樣的愛,這愛情在他心中燃燒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熾烈。可是,他們在社交界第一次重新碰面時,伯爵夫人向他投去的眼光是那麼威嚴而又充滿鄙夷,無異於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不可踰越的鴻溝。儘管拿當非常自負,但是自那以後整個冬天,他再也沒敢跟伯爵夫人講話,甚至沒敢靠近她。
他對勃龍代敞開了心扉。話題涉及伯爵夫人時,他又談起洛爾和貝阿特麗克絲,並對下面這段優美的文字作瞭解釋和發揮,這段文字是當代最令人矚目的一位詩人寫的:
「理想之花,你有着藍色的花瓣,金色的花蕊,你那縷縷鬚根比仙女光亮的髮辮還要纖細百倍,它深深紮在我的心田,吮吸着最純淨的養分;啊,你這甜蜜的花,苦澀的花!拔掉你,心就會流血,你那折斷的花莖也會滲出一滴滴殷紅的體液!啊,可詛咒的花,她在我心中生長得多麼快!」
「老兄,你嘮叨什麼呀,」勃龍代衝他說,「就算你有過這麼一朵美麗的花,可她根本不是理想的。我勸你別像盲人對著空鳥巢唱歌,還是考慮洗心革面,歸順政府,規規矩矩過日子吧。你的藝術家氣質太濃,也太有才華,不能成為一個政治家。你被那些不如你的人耍了。你要有思想準備,以後還會被人要,不過該換個地方。」
「瑪麗總不能阻止我愛她,」拿當說,「我要把她作為我的貝阿特麗克絲。」
「老兄,但丁的貝阿特麗克絲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他後來再也沒見過她,否則她還能成為貝阿特麗克絲嗎?若要把一個女子作為我們崇拜的對象,就不應該看見她今天穿一件短斗篷,明天穿一件袒胸露背的長裙,後天在大街上給她最小的孩子買玩具,跟人家討價還價。你有佛洛麗納,她一會兒在通俗笑劇裡是公爵夫人,一會兒在正劇裡是資產階級,在瑞士是黑奴、侯爵夫人、上校夫人、農婦,在秘魯又成了大陽神的童貞女(這是她當童貞女的惟一方式),當一個男人有佛洛麗納這樣的情婦,我不知道他怎麼還能冒險和上流社會的女人談情說愛。」
用證券交易上的術語來說,杜·蒂耶執行了拿當的財產,拿當因為沒錢還債,被迫放棄了他在報社的股份。在他們倆競選的選區,銀行家當選了,而我們這位名人卻連五票都沒得到。
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去意大利作了一次長時間的幸福旅行,第二年冬天回到巴黎。這時,費利克斯對拿當其人所作的一切預言都已得到應驗:拿當聽從勃龍代的勸告,正在和當局談判。至於他的個人事務更是一團糟,以致有一天,瑪麗在愛麗舍田園大道看見她往日的崇拜者衣着寒酸,手輓着佛洛麗納徒步而行。如果說在女人眼裡,一個與她不相干的男人已是夠醜陋的了,那麼一個不再為她所愛的男人則更是面目可憎,更何況他長着拿當那一副尊容呢。想到自己曾對拉烏爾發生過興趣,德·旺德奈斯夫人不禁一陣羞慚。即使她尚未從婚外戀中解脫出來,那麼,此時伯爵與拿當這個已不再為公眾所賞識的人之間形成的對比,也會使她覺得自己的丈夫比天使還要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