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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瑪麗,你知道三個月以後你會落到什麼地步嗎?你會被執達吏帶上法庭。別把頭低下,別羞得無地自容,你是被最美好的感情迷住了眼睛,你和詩調了一陣情,而不是和一個男人。所有的女人——所有的,你聽見嗎,瑪麗?——處在你的地位都會被誘惑。我們男人在二十歲以前就已幹過千百樁蠢事,如果要求你們一輩子不幹一件輕率的事,那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嗎?上帝不會允許我以勝利者自居,或是用憐憫把你壓得抬不起頭來,那天你已經表示絶對不要這種憐憫了。也許,拿當在給你寫信時是真心誠意的,自殺時也是真心誠意的,晚上回到佛洛麗納身邊時還是真心誠意的。我們男人不及你們高尚。我此刻不是替自己講話,而是替你講話。我是能原諒你的,然而社會不能。它容不得一個出了事閙得滿城風雨的女人,它不能容許一個女人既享有十全十美的幸福,又享有名譽和聲望。這是否公正,我也說不上。我只知道社會是殘酷的。也許社會的整體比孤立的個人更忌妒。一個小偷,坐在劇院觀眾席上時可以為台上純潔無辜者的勝利鼓掌,一出劇院卻去偷純潔無辜者的首飾。社會是不肯平息它製造出來的罪惡的,它給手段高明的騙子頒發勛章,對默默無聞、忠心耿耿的人卻不給一點獎賞。我瞭解並親眼目睹過這些事。即使我無力改造社會,至少我能夠保護你不被你自己毀掉。你遇到的是一個只能給你帶來不幸的男人,而不是那種聖潔的、我們應為之作出犧牲的愛情,那種愛情是可以被人諒解的。也許,我的過錯在於沒有把你的生活安排得豐富多采些,沒有讓你在享受過寧靜的幸福以後也去嘗嘗沸騰的生活和旅遊、玩樂的滋味。另外,我猜想,你是在某些忌妒你的女人慫恿下去接近一位名人的。杜德萊勛爵夫人、埃斯巴夫人。德·瑪奈維爾夫人和我的嫂夫人愛米莉都在裡面起了一定的作用。我曾經提醒過你要防備這些女人,她們引你對私情產生好奇,主要是為了傷我的心,其次才是想把你投入一場感情的風暴之中,但願這場風暴只在你頭上隆隆而過,沒有傷到你。」
聽了這番充滿善意的話語,伯爵夫人百感交集,對費利克斯更是無比欽佩。高尚自尊的人一下子就能領會別人對他的愛護體貼。感情方面的知分寸、識好歹,與儀態舉止風度一樣,都是天生的。旺德奈斯在一個有過失的女人面前自謙自責,為的是不想看到她臉紅,這種慇勤而又不失其高貴的態度,伯爵夫人很是感佩。她發瘋似的飛快往外跑,可是想到她的舉動可能使丈夫擔心,便又跑回來說了聲「等一等」,就又不見了。
讓她自己下台階的辦法,是費利克斯精心設計的。他的聰明機智立即得到了報償:妻子把拿當寫給她的所有信件都拿來交給了他。
「審判我吧!」她說,一面跪了下來。
「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難道你忍心審判他嗎?」他回答,一面接過信,扔到火裡。他知道,要是他讀了這些信,往後妻子是不會原諒他的。瑪麗伏在丈夫的膝上哭了起來。伯爵托起她的頭問道:
「你寫給他的信在哪裡呢?」
瑪麗本來感到臉上熱得難受,被他這一問,頓時覺得從頭到腳都涼了。
「那些信,我會設法讓佛洛麗納親手還給你的,這樣,你就不會懷疑你丈夫在污衊那個你認為值得你愛的人了。」
「如果我問他要,他有什麼理由不還給我呢?」
「要是他不肯還呢?」
伯爵夫人低下了頭。
「社會真叫我厭惡,」她說,「我再也不願意在社會上露面了;假如你寬恕我,我從此就離群索居,獃在你身邊。」
「你還會感到煩悶的;再說,你要是突然離開社交界,人家會怎麼議論呢?這樣吧,等開了春,我們到意大利旅行去,在你有第二個孩子以前,我們要遊遍歐洲。但是明天歌劇院的舞會我們不能不去,這是我們取回你的信而又不影響名聲的惟一辦法。而且,要是佛洛麗納把信還給你,不正表明她對拿當的權威嗎?」
「我將親眼看到這一切?」伯爵夫人惶恐地問。
「是的,後天早晨。」
次日午夜時分,在歌劇院舞會上,拿當手輓着一個頗有點英武氣概的蒙面人,在劇院休息室溜躂。轉了兩三圈後,有兩個蒙面女子向他們走來。
「可憐的傻瓜,你要毀掉自己了,瑪麗在這兒,而且看見你了。」喬裝成女子的旺德奈斯對拿當說。
「要是你願意聽,我可以把拿當瞞着你的秘密告訴你。你就會知道,你對他的愛情遇到了危險。」伯爵夫人對佛洛麗納說,一面兀自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