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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是真話。在這顆年輕的心面前,他一直扮演着一個純潔的人,漸漸地自己也相信了那些充滿美好感情的話。他的熱情起先是出於投機和虛榮,現在卻變得真誠了。他開始是說謊,後來倒說起真話來。再者,任何作家身上都有一種難以混滅的感情,那就是對美好情操的仰慕。最後,當一個人老是為另一個人作出犧牲時,他就會逐漸對這個人產生真正的關切。上流社會的女人以及高等妓女本能地意識到這個道理;也許她們並未意識到,但卻不知不覺地在運用這個道理。所以,伯爵夫人待到第一陣感激和驚訝之情過去以後,便因能使一個男人為她作出這麼多的犧牲,戰勝那麼多的困難而沾沾自喜起來。她被一個配得上她的人愛着。拉烏爾還不知道,他那虛假的榮華將使他受到什麼樣的約束;女人是不容許她們的情人從偶像的底座上跌下來的,正如人們不能原諒天神有任何卑劣的行為一樣。瑪麗還不知道拉烏爾在韋裡酒家吃夜宵時對他的朋友們揭開的那個謎底!這個出身微賤的作家在搏鬥中度過了他青年時期的頭十年,現在他想得到一個上流社會的貴婦人的愛。尚福爾[注]說過,愛情若沒有虛榮心支持就是脆弱的。現在,正是虛榮心支撐着拉烏爾的愛情,而且使它日益膨脹。
「你能對我發誓你不屬於、而且永遠不屬於任何別的女人嗎?」瑪麗說。
「我生命中沒有時間可以給其他女人,我的心裡也沒有位置可以給其他女人了,」他回答道,並不以為自己是在撒謊,因為他是那麼瞧不起佛洛麗納。
「我相信你的話。」瑪麗說。
走上停放馬車的小路,瑪麗離開了拉烏爾的胳臂,拉烏爾則做出恭恭敬敬的樣子,好像剛碰見她似的;他把帽子拿在手裡,陪她走到馬車跟前,然後沿查理十世大街跟着車子走了一程,鼻子吸着馬車揚起的塵土,眼睛看著被風吹到車外的垂柳般的羽毛。雖然瑪麗高尚,願意放棄見到他的歡樂,但拉烏爾受着情慾的驅使,還是出現在她所到之處。見他這樣浪費對他來說是如此寶貴的時間,伯爵夫人想責備他,可又不忍心,她那副既嗔又喜的神態,真叫拉烏爾疼愛極了。瑪麗管起了拉烏爾的事務,正式給他規定了每天的時間安排,為了使他沒有藉口到處亂跑分散精力,她獃在家裡不出門。她每天早晨讀報,並預言連載小說家艾蒂安·盧斯托(她覺得這人的文章妙極了)、費利西安·韋爾努、克洛德·維尼翁以及所有的編輯都是前程遠大的人。瑪賽去世後,她勸拉烏爾公正地評價此人。拉烏爾寫了篇很有氣魄的動人的悼詞,既稱頌了已故大臣,同時又批評了他玩弄權術、敵視民眾,瑪麗讀得如醉如痴。不用說,她在競技劇場台側包廂觀看了拿當一個劇本的首場公演,拿當指望靠這個劇本的收入支持他的企業。演出看來很成功。但瑪麗上當了,掌聲是花錢買來的。
「你沒來意大利歌劇院看告別演出嗎?」杜德萊勛爵夫人問她,瑪麗是散戲後去她家的。
「沒有,我到競技劇場去了,有一個戲在那兒首場公演。」
「我可受不了通俗笑劇,我對這種戲劇形式的態度和路易十四對特尼埃[注]的畫所持的態度一樣。」杜德萊勛爵夫人說。
「我倒覺得通俗笑劇的作者有了進步。」埃斯巴夫人說。「現在這種戲已經成了挺吸引人的喜劇,風趣盎然,要很有才氣才寫得出。我挺喜歡看。」
「而且演員也極好,」瑪麗說,「競技劇場的演員今晚就演得很出色。劇本合他們的意,對話耐人尋味,妙趣橫生。」
「就像博馬舍[注]寫的對話。」杜德萊勛爵夫人說。
「拿當先生還稱不上是莫里哀,不過……」埃斯巴侯爵夫人說,一面看著伯爵夫人。
「他搞些通俗笑劇。」夏爾·德·旺德奈斯侯爵夫人說。
「也搞垮了幾個部。」瑪奈維爾夫人接過話頭說。
第三部分
伯爵夫人一言不發;她想找幾句尖刻的俏皮話來回敬她們,但因心裡氣得發抖,只說了句「他也許會建立幾個部呢」,便找不到更好的話了。
所有的女人都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
瑪麗走後,莫依娜·德·聖埃雷安叫道:「她愛拿當到了崇拜的地步!」
「她對此並不隱瞞。」埃斯巴夫人說。
五月到了,旺德奈斯把妻子帶到他的領地去了。瑪麗只能從拉烏爾熱情洋溢的信中得到安慰,她也天天寫信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