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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為避嫌疑,就推說還有其他人要拜訪,想走了。為了這一刻鐘的相會,拉烏爾犧牲了他最寶貴的時間和最使人動心的利益。瑪麗還不瞭解這種枝頭鳥似的生活的詳細情況,這種生活與千頭萬緒的事務以及要求很高的工作交織在一起。如果兩人之間有始終不渝的愛情把他們聯繫起來,而互相推心置腹、共同考慮生活中出現的困難又使這種聯繫日益緊密;如果兩顆心朝夕交流各自的煩惱,正如兩人的嘴相互交流氣息;如果他們懷着同樣的焦慮互相等待,遇到障礙一起顫慄;——那麼,任何事在他們眼裡都是重要的:女人能理解,對方為避免一次遲到需要多麼深厚的愛情,匆匆來一次該要作出多麼巨大的努力;男人忙碌、苦惱時,她能和他一起奔忙,一起希望,一起激動不安;有怨氣,她只對東西發泄;她不再疑神疑鬼,她瞭解並能估量生活中每件小事的價值。可是如果兩個人剛剛相愛,這時的愛情充滿了熱望、猜疑和苛求,兩人互不瞭解;如果你愛的是個終日無所事事的女人,她認為愛情應該時時刻刻守候在她的家門口;如果你愛的女人過分重視自己的尊嚴,事事要別人服從,哪怕她的命令錯得會導致男人破產;——那麼,這種愛情在巴黎、在我們這個時代,就意味着難以想象的巨大勞動!上流社會婦女仍然受着十八世紀傳統的影響,當時每人都有一個確定而牢靠的地位。如今,大多數男人都必須為自己謀一個職位,必須開拓自己的前程,加固自己的產業,但很少有女人瞭解他們生活中的這些難處。今天,地位穩定的人屈指可數。只有老年人才有時間戀愛,年輕人卻像拿當那樣被迫在野心這條戰船上拚命划槳。女人還不大能接受這一人情世態的變化,她們滿以為那些時間不夠支配的人像她們一樣時間太多;她們無法想象,在她們自己的事情、目標以外,還存在別的事情和目標。即使情人為來相會戰勝了勒耳那沼澤的九頭蛇,他也沒有任何功績可言;她們只顧享受與情人相見的幸福,而忘記了其他一切;她們只感激情人給她們帶來心靈的激動,卻不打聽他花了多大的代價。如果她們閒來無事想出了一個計謀(這種計謀,她們隨要隨有),她們就會當首飾一樣拿出來炫耀;為了赴約,你像囚徒扭斷牢房的鐵柵欄那樣排除了客觀障礙,她們卻在那兒慢吞吞地玩弄花招。最後,勝利還得屬於她們,你決不要和她們爭奪。不過她們也有理:當一個女人為你衝破了一切,你怎能不為她衝破一切呢?她們所要求的和她們奉獻出來的一樣多。從埃斯巴夫人家回來時,拉烏爾發現,要在上流社會談情說愛,同時又要從事新聞事業——這十匹馬才能拖得動的戰車,又要給戲院寫劇本,還要料理他那些陷在泥潭裡的生意,這對他來說將是多麼困難的事!
「今天的報紙一定是令人討厭的,」他一邊走一邊想,「沒有我的文章,而且第二期也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