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杜德萊夫人的舞會是在一個星期六晚上舉辦的;星期一,伯爵夫人去看歌劇,她確信在那兒能見到拉烏爾。果然,拉烏爾站在通往樓廳的階梯上,伯爵夫人走進包廂時,他垂下了眼睛。德·旺德奈斯夫人非常高興地發現,她的情人開始注意衣着了。這個一向不考慮如何打扮才算風雅的人,今天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濃密的髮捲上抹了香髮油,又光又亮;他穿著一件入時的背心,領帶結得端端正正,襯衫的褶痕無懈可擊。他按照時尚,戴一副黃手套,手上露出來的部分顯得很白。他把兩臂交叉在胸前,彷彿擺好了姿勢讓人畫像。他神氣十足,似乎對整個劇場漠不關心,但又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焦躁心情。眼帘雖然低垂着,眼睛卻似乎望着伯爵夫人擱手臂的紅絲絨扶手。費利克斯坐在包廂的另一角,背對著拉烏爾。聰穎的伯爵夫人選擇了一個適當的姿勢,使自己能俯視拉烏爾靠着的那根柱子。在短短的時間裡,瑪麗竟使這個有才智的男人放棄了在衣着方面玩世不恭的態度,這個變化表明了她對他的影響。不管是多麼庸俗的女人或是多麼高貴的女人,無疑都會為此而陶醉,因為任何變化都意味着順從。瑪麗不禁想起她那幾位可惡的女教師,心想:「她們說得對,被人理解確實是一種幸福。」兩個戀人用敏鋭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大廳,然後交換了會心的一瞥。這一瞥如同甘露滋潤了兩顆被期待焚燒着的心。「我在這地獄裡已熬了一個鐘頭,現在,天堂的門開啟了。」拉烏爾的眼睛說。「我知道你在這兒,可是我不自由啊!」伯爵夫人的眼睛說。只有小偷、密探、情侶、外交家,總之。只有行動不自由的人才懂得目光的表達能力和用目光交談的樂趣,只有他們能理解這充滿內心活動的光亮的一閃一爍所包含的智慧、溫柔、幽默、憤怒或無恥。拉烏爾感到自己的愛情因苦于得不到滿足而更難剋制,在障礙面前變得愈來愈強烈。他所在的階梯離伯爵夫人的包廂不到三十步,然而他卻無法消滅這個距離。拉烏爾是個性情暴烈的人,他一向認為慾望和佔有的樂趣之間是沒有多大間隔的。現在,面對著這個地面上的、卻又是不可踰越的鴻溝,他恨不能如虎騰躍,一步跳到伯爵夫人面前。狂怒之下,他想作一次試探。於是他堂而皇之地向伯爵夫人行了個禮,伯爵夫人只傲慢地微微點了點頭。女人們常以這樣的動作使她們的崇拜者不敢造次。費利克斯伯爵轉過身來,看誰在和她妻子打招呼;見是拿當,便根本不向他致意,好像責問他怎麼如此大膽,然後慢慢轉過頭去和妻子說了句什麼,大概是讚許她對拿當不屑一顧的態度。當然,包廂的門對拿當是關閉的。這一位凶狠地盯了費利克斯一眼。誰都會用佛洛麗納的一句話來解釋這目光的意思:「你呀,你很快就不能戴自己的帽子了。」[注]當時最放肆的女人之一,德·埃斯巴夫人,從她的包廂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裡;她提高嗓門對舞台上的演出隨便叫了聲好。站在她的包廂下方的拉烏爾終於轉過頭來;他向她行了個禮,她對他嫣然一笑,好像說:「要是人家把您從那兒趕走,您就到我這兒來。」拉烏爾離開那根柱子,來拜訪埃斯巴夫人。他必須在這兒露面,為的是叫德·旺德奈斯那小子明白,名氣和門閥一樣值錢,在他拿當面前,所有裝飾着爵徽的大門都會打開。埃斯巴夫人硬要他坐在她對面的前座上。她想盤查他。
「費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夫人今晚可真夠迷人的。」她對他誇獎伯爵夫人的打扮,好像在誇獎他前一天剛出版的一本書。
「是的,」拉烏爾冷淡地說,「白鸛羽毛對她非常合適;不過她似乎捨不得摘掉它,前天就開始佩戴了。」他又隨便加了這麼一句評論,為的是打消侯爵夫人認為他和伯爵夫人已有默契的想法。
「您知道這句諺語嗎?」她反駁道,「好事當繼續。」
要論唇槍舌戰,文豪不一定都比侯爵夫人們強、拉烏爾打定主意裝傻,這是聰明人的最後一招。
「這句諺語用在我身上倒是千真萬確的,」他說,同時風流地看著侯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