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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洛麗納定期舉辦一些饒有風趣的晚宴、音樂會和晚會,這些聚會上總有輸贏很大的賭博。她的女友全都很漂亮,年紀大的女人從來不登她的門。她不會妒忌,認為妒忌就等於承認自己不如別人。早先她結識過柯拉莉,電鰻[注],現在她認識蒂麗姬、歐弗拉齊、阿姬莉娜、杜·瓦諾布勒夫人、瑪麗埃特,[注]這些女人在巴黎招搖過市,好像飄在空中的蛛絲,人們不知道她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她們今天是王后,明天是女奴;另外還有她的對手——女演員、女歌唱家,總之是一群不同凡響的女人,她們樂善好施、無憂無慮的樣子是那麼動人,她們的放蕩生活充滿了活力、激情和對未來的蔑視,像狂熱的舞蹈一樣吸引了許多人。雖然這位風塵女子家裡的生活是在一片哄亂和她的笑聲裡度過的,可是女主人的兩隻巧手,比哪一位客人都精於計算。在這裡,文學藝術界的名流與政界、金融界的巨頭廝混在一起花天酒地;在這裡,肉慾高於一切;在這裡,憂鬱和狂想是神聖的,正如在一個市民家裡名譽和品德是神聖的一樣。這裡的常客有勃龍代、斐諾、艾蒂安·盧斯托(此人是佛洛麗納的第七個情人,但自認為是第一個)、連載小說家費利西安·韋爾努、庫蒂爾、畢西沃、拉斯蒂涅(過去常來)、克洛德·維尼翁、銀行家紐沁根、杜·蒂耶、作曲家孔蒂等人,一群形形色色的鑽營能手;此外還有佛洛麗納認識的女歌唱家、女舞星和女演員的男友們。這幫人有時互相仇恨,有時親親熱熱,視情況而定。一個人只要稍有名氣,佛洛麗納就接待他,她的家可以說是這幫人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干墮落、邪惡勾當的地方。到這兒來的人都曾「名正言順」地發過跡,受過十年苦難,扼殺過兩三次愛情,他們都是因為寫過幾本書或是有幾件考究的背心,演過一齣戲或是有一輛華美的馬車而出了名的。他們在這裡密商損人之計,窺探生財之道,取笑前一天自己策動的騷亂,預測股票的漲跌。離開這裡時,男人們依舊擺出他們公開的政治姿態;在這裡他們卻可以批評自己的黨派而不會有什麼不良的後果;他們可以承認對手本領高超,手腕絶妙,可以亮出任何人不敢承認的思想。他們可以無所不談,因為他們能無所不為。世界上只有巴黎才能找到這種兼收並蓄的場所,不管你的趣味如何,道德如何,政治見解如何,只要外表體面,都能受到接待。因此,說佛洛麗納是二流演員,還不能成為定論。佛洛麗納的生活並不悠閒,也不值得羡慕。不少人看到一個女人靠演戲成了人們崇拜的對象,很為之神往,以為她的生活必定快樂得像永不休止的狂歡節。在看門人的小屋裡或是寒酸的閣樓上,多少可憐的姑娘看完戲回來夢想著珍珠鑽石、裝飾着金綫的袍子、華美的腰帶,想象自己的頭髮在舞檯燈光下閃閃發亮,彷彿看見自己得到觀眾喝彩,被劇團重金聘請,被男人們鍾愛、爭奪,可是她們誰也不瞭解這種生活的真實情況:演員像馬戲場的馬,必須進行無數次排練,免得演壞了被罰款,她得一次又一次地閲讀劇本,不斷琢磨新的角色,而當時巴黎要演二三百個新戲!每場演出,佛洛麗納要換兩三次服裝,回到休息室時,常常已累得半死。這時,她還必須用大量的油脂擦去臉上的紅白油彩,倘若演的是一個十八世紀的角色,還必須洗掉髮粉,她簡直連吃晚飯的時間也沒有,而演員在演出時既不能餓着肚子,又不能吃,也不能說話。佛洛麗納也沒有時間吃夜宵。如今的演出都得過了半夜才結束,回來後她總得卸裝,總有這樣那樣的事要吩咐呀!清晨一兩點鐘才躺下,一大早又得起來複習台詞,吩咐準備服裝,交代要什麼不要什麼,然後試服裝,吃午飯,看情書,寫回信,和捧角的承包人洽談,好叫他們在她上場和退場時製造氣氛,她得付清為上個月的成功所花的錢,同時還要用錢去換取這個月的成功。可以相信,在聖熱奈斯特[注]的時代(這個演員被封為聖徒,他以演戲的方式完成自己的宗教義務,並且總穿著一件苦修者的粗布衣),戲劇藝術並不需要演員這樣疲于奔命。有時,佛洛麗納想學有錢人的派頭到鄉下采點鮮花,便不得不假稱自己有病。然而,這些純粹機械性的活動與以下的事情相比簡直就不算什麼了:玩陰謀詭計啦,虛榮心受傷害心裡不痛快啦,劇作家挑選了別的演員啦,自己的角色被別人搶走,或是要把人家的角色搶過來啦,男演員的種種苛求啦,競爭者的狡猾手段啦,劇院經理和新聞記者對你的糾纏啦,等等,為了應付這些事,真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