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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倆是在巴黎沼澤區一座陰森森的宅邸里長大的,撫養她們成人的母親是一個思想狹隘、篤信宗教的婦人。她,正如古話所說,懷着重任在身之感,完成了一個母親對女兒應盡的首要責任。因此,瑪麗一安傑莉克和瑪麗一歐也妮直到結婚時——老大在二十歲上,老二在十七歲上——還從未走出過母親嚴密看管下的家庭圈子。她們從未看過一場戲,巴黎的教堂就是她們的劇院,母親對她們的管教和修道院裡一樣嚴格。從懂事的年齡起,她倆就一直睡在一間與德·格朗維爾伯爵夫人的臥室相通的房間裡,房門整夜開着。每天的時光除了用來梳妝打扮、完成宗教功課以及學習名門閨秀必不可少的課業以外,便是為窮人做些針線活,再就是散步,像英國人在星期天那樣一本正經地散步,還不時互相提醒:「走慢點,否則我們就像在玩耍了。」她們所學的知識不超過懺悔師規定的範圍,而這些懺悔師都是從最不講寬容、最嚴厲的教士中挑選出來的。從來沒有一個姑娘在被交給她的丈夫時能像這兩姐妹那麼純潔無瑕。她們的母親把這一點——也確實是很重要的一點——看成是自己盡到了對上帝和世人應盡的義務。兩個可憐的姑娘結婚前從未讀過一本小說,至于繪畫,也只畫過一些人像,居維埃[注]會認為這些人像是完全違背人體解剖學的大作,而且在她們筆下,連法爾奈斯的赫丘利[注]也會女性化。一位老處女教她們繪畫,一位道貌岸然的修士教語法。法語、歷史、地理和女孩兒所需要的一點算術。她們的閲讀材料都選自經過批准的書籍,如《傳教士書簡集》[注],諾埃爾的《文學課本》等,閲讀是在晚上以朗誦的方式進行的,而且必須有伯爵夫人的指導神甫在場,惟恐書中碰到一些段落,若不加以明智的講解,就會引得她們想入非非。費訥隆的《忒勒瑪科斯歷險記》[注]在這些人看來是一本危險的書。格朗維爾伯爵夫人相當愛兩個女兒,一心要把她們教養成瑪麗·阿拉科克[注]那種天使般的人兒。然而兩個姑娘卻寧願要一位德行沒有這麼高、但卻更為和藹可親的媽媽。這種教育收到了它的效果:宗教像枷鎖一樣強加在姐妹倆身上,用嚴峻的形式表現出來,並以它的種種儀式使這兩顆年輕純潔卻受到罪人待遇的心感到厭倦,它壓抑了她們的內心感情,它在她們心裡深深地紮下了根,卻並不為她們所愛。瑪麗姐妹要麼將變成傻瓜,要麼渴望獨立。結果,她們一旦看到了社會,比較了幾種思想,就立刻盼望出嫁。不過她們不知道自己有着動人的姿容和美好的品德。她們意識不到自己的天真老實,又怎能認識生活呢?她們既沒有抵禦災難的武器,也沒有評價幸福的經驗,身居牢寵般的家庭,她們只能從自身得到安慰。夜晚悄聲的傾訴,或是白天趁母親走開的片刻交談的幾句話,有時包含了言語所不能表達的思想。兩人常常避開眾人的視線,互相瞥一眼來交流感情,這一瞥真抵得上一首辛酸傷感的詩。仰望晴朗的天空,聞聞花兒的芳香,手輓着手在花園裡兜上一圈,這些小事都能給她們帶來無上的樂趣。完成了一幅刺繡也能使她們的心田充滿純真的歡愉。和她們的母親交往的那些人非但不能啟迪她們的心靈,鼓舞她們的精神,反而使她們思想陰鬱,心情悲傷。因為這些人都是古板、生硬、毫無風趣的老婦人,閒談的內容不外乎傳教士與指導神甫之間的區別,自己身上的小病小痛,以及連《每日新聞》和《宗教之友》[注]都不會留意的宗教方面的瑣事。至于那些男客,他們的面容是那麼冷漠而愁苦,連最熾烈的愛情之火在他們面前也會熄滅。這些人都到了一定的歲數,這時男人一般都變得鬱鬱寡歡,只對飲食的好壞有感覺,專貪圖生活上的舒適。由於只知道履行宗教義務,例行宗教儀式,他們的心已經枯萎了。他們常常整晚整晚默不作聲地打牌。這幫人形成了一個嚴峻的、古猶太法庭似的圈子,維護着母親制定的家規,兩個小姑娘則被排斥在外。她們非常憎恨這些兩眼深陷、整天拉長着臉的人。然而在這幅陰暗的生活畫面上卻明晰有力地凸現出一個男人的形象,那就是音樂教師。當時,指導神甫們認為音樂是在天主教會裡誕生和發展起來的一種宗教藝術,因而家裡允許兩姐妹學點音樂。先是由在附近一所修道院裡教視唱練習和鋼琴的一位戴眼鏡的老小姐來指導她們,枯燥的練習把兩個小姑娘累得精疲力竭。後來,大女兒滿十歲時,格朗維爾伯爵指出必須聘請一位音樂教師。伯爵夫人本着婦從夫命的準則同意了丈夫的決定,篤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