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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之道:“張百萬依了他的話,拿幾套衣服給那樵夫換過,留在花園住下。騙子見張百萬還不死心塌地,便又生出一個計策來,對張百萬說道:『凡是真命天子,到了吃醉酒睡着時,必有神光異彩現出來,直透到房頂上,但是必要在遠處方纔望見。你如果不相信,可試一試看。』張百萬聽說,果然當夜備了酒餚,請那樵夫吃酒,有意把他灌得爛醉。騙子也裝做大醉模樣,先自睡了。張百萬灌醉了樵夫,打發他睡下,便急急忙忙跑回自己宅內的一座樓上憑欄遠眺,要看那真命天子的神光異彩。那騙子假睡在床上,聽得張百萬已經去了,花園裡伺候的人也陸續去睡了,方纔慢慢起來,取出他所預備的松香末(這松香末,就是戲場上做天神出場時撒火用的),他又加上些硝磺藥料,悄悄的取了一把短梯,爬到牆頭上,點上了火,一連向上撒了四五把,方纔下來。到了半夜時,又去撒了幾把。然後收拾停當,安心睡覺。張百萬在自己樓上,遠遠的望着花園裡,忽然見起了一陣紅光,不覺吃了一驚;誰知驚猶未了,接着又起了三四陣;不覺又驚又喜,獃獃的坐著,要等再看,誰知越等越看不見了。聽一聽四面寂無人聲,正要起身去睡,忽然又看見起了四五陣。大凡一個人,心裡有了疑念,眼裡看見的東西,也會跟着他的疑念變幻的。撒那松香火,不過是一陣火光;火光熄了,便剩了一團煙。騙子一連撒了幾把火,便有幾團煙,看在張百萬的眼裡,便隱隱成了一條龍形。他還暗自揣測,那裡是龍頭,那裡是龍尾,那裡是龍爪,越看越象。一時間那煙消滅了,他還閉着眼睛,暗中去想象呢。
「到了次日,一早便爬起來,到花園裡去找騙子。騙子還在那裡睡着呢,張百萬把他叫醒了。他連忙一骨碌爬起來,說道:『甚時候了?我昨夜醉的了不得,一夜也不曾醒。』張百萬便告以夜來所見。又道:『紅光當中,隱隱還現了一條龍形呢!』騙子道:『可惜我也醉了,不曾看得見;不然,倒可以看看他開了眼睛不曾。』張百萬道:『這個還不容易嗎,今天晚上再請他吃一回酒,先生到我那邊樓上去看便了。』騙子吐出了舌頭道:『這是甚麼話!昨天晚上一回,已經是冒險的了;倘使多出現了,被別人看見,還了得麼!何況他已經現了龍形,更不相宜!他那原形,天天在那里長,必要長足了,才能登極;每出現一次,便阻他一次生機,長得慢了許多。所以從今以後,最要緊不可被他吃醉了。你已經見過一次就是了,要多見做甚麼。』張百萬果然聽了他的話,從此便不設酒了,央騙子揀了黃道吉日,把女兒嫁給那樵夫,張燈結綵,邀請親友,只說是招女婿,就把花園做了甥館。一切都是騙子代他主張。“成過親之後,張百萬便安心樂意做國丈,天天打算代女婿皇帝預備登極,買了些綾羅綢緞來,做了些不倫不類的龍袍。那樵夫此時養得又肥又白,腰圓背厚,穿起了龍袍,果然好看,喜歡的張百萬便山呼萬歲起來。騙子在旁指揮,便叫樵夫封張百萬做國丈,自己又討封了軍師。幾個人在花園裡,就同做戲一般亂閙。這風聲便漸漸傳了出去,外面有人知道了。騙子也知道將近要敗露了,便說:『我夜來望氣,見犍為地方出有能人,我要親去聘了他來,輔佐天子。』就向張百萬討了幾百銀子,只說置辦聘禮,便就此去了。“這裡還是天天胡閙。那樵夫被那騙子教得說起話來,不是孤家,便是寡人。家裡用人都叫他萬歲。閙得地保知道了,便報了成都縣。縣官見報的是謀反大案,嚇的先稟過首府,回過司道,又稟知了總督,才會同城守,帶了兵役,把張百萬家團團圍住。男女老幼,盡行擒下,不曾走了一個。帶回衙門,那樵夫身上還穿著龍袍,張百萬的女兒頭上還戴着鳳冠。縣官開堂審訊,他還在那裡稱孤道寡,嘴裡胡說亂道,指東畫西,說甚麼我資州有多少兵,綿州有多少馬,茂州有多少糧;甚麼寧遠、保寧、重慶、夔州、順慶、敘永、酉陽、忠州、石矽,處處都有人馬。這些話總是騙子天天拿來騙他的。他到了公堂,不知輕重,便一一照說出來。成都縣聽了,嚇的魂不附體,連忙把他釘了鐐銬,通稟了上台。上台委了委員來會審過兩堂,他也是一樣的胡說亂道。上台便通行了公事,到各府、廳、州、縣,一律嚴密查拿。那一班無恥官吏,得了這個信息,便巴不得迎合上意,無中生有的找出兩個人來去邀功,還想藉此做一條陞官發財的門路,就此把一個好好的四川省閙的闔屬鷄犬不寧。這種獃子遇了騙子的一場笑話,還要費大吏的心,拿他專折入奉,並且隨折開了不少的保舉。只是苦了我們行客,入店設宿,出店上路,都要稽查,地保衙役便藉端騷擾。你既然那邊未曾立定事業,又何苦去招這個累呢。」
我道:「聽說四川地方,民風極是儉樸,出產又是富足,魚米之類,都極便宜,不知可確?」作之道:「這個可是的;然而近年以來,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據老輩人說的:道光以前,川米常常販到兩湖去賣;近來可是川裡人要吃湖南米了。」我道:「這都為何?」作之道:「田裡的罌粟越種越多,米麥自然越種越少了。我常代他們打算,現在種罌粟的利錢,自然是比種米麥的好;萬一遇了水旱為災,那個饑荒才有得閙呢!」我道:「川裡吃煙的人,只怕不少?」作之道:「豈但不少,簡直可以算得沒有一個不吃煙的。也不必說川裡,就是這裡宜昌,你空了下來,我和你到街上去看看,那種吃煙情形,才有得好看呢!」我道:「川裡除了鴉片煙之外,還有甚麼大出產呢?」作之道:「那不消說,自然是以藥料為大宗了。然而一切蠶桑礦產等類,也無一不備,也沒有一樣不便宜,所以在川裡過日子是很好的,只有兩弔多錢一石米,幾十文錢一擔煤,這是別省所無的。」我道:「他既然要吃到湖南米,那能這樣便宜?」作之道:「那不過青黃不接之時,偶一為之罷了;倘使終歲如此,那就不得了!」
我道:「那煤價這等賤,何不運到外省來賣呢?」作之道:「說起煤價賤,我卻想起一個笑話來。有一位某觀察,曾經被當道專折保舉過的,說他留心時務,學貫中西。他本來是一個通判,因為這一保,就奉旨交部帶領引見;引見過後,就奉旨以道員用。他本是四川人,在外頭混了幾年,便仍舊回到四川去,住在重慶。一天,他忽然打發人到外頭煤行裡收買煤斤;又在他住宅旁邊,租了一片四五十畝大的空地,買了煤來,都堆在那空地上頭。不多幾天,把重慶的煤價閙貴了,他又專人到各處礦山去買。」我道:「他那裡有這許多錢?買那許多煤,又有甚用處呢?」作之道:「你不知道,他一面買煤,一面在那裡招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