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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第三十七條底下註明贈彩是時表一枚,一心要得他這時表來頑頑,因此潛心去想。想了一大會,方纔想了出來,因問文琴道:「三十七條可是『天之未喪斯文也』,『則其政舉』?」文琴連忙在衣袋裏掏出一個時表,雙手送與我道:「承教,承教!這一條又晦又泛,真虧你射!」我接過謙謝了,拿起來一看,卻是上海三井洋行三塊洋錢一個的,雖不十分貴重,然而在燈謎贈彩中,也算得獨豎一幟的厚彩了。伯述看見了道:「你不要瞧他是三塊錢的東西,我卻在他身上賺過錢的了。這東西買他一個要三塊錢,要是買一打,可以打九折;買十打,可以打八折;買五十打,可以打到七五折。我前年買了五十打,回濟南走了一趟,後來又由濟南到河南去,從河南再來京,我販的五十打表,一個也沒有賣去。沿路上見了當鋪,我便拿一個去當,當四兩銀子一個也有,當五兩一個的時候也有,一路當到此地,六百個表全當完了,碰巧那當票還可以賣幾百文。我仔細算了一算,賺的利錢比本錢還重點呢。」說笑了一回,又看別人射了幾個,夜色已深,各自散去。
過了幾天,各行生意都開市了,我便到向有往來的一家錢鋪子裡去,商量一件事。到得那裡,說是掌柜的有事,且請坐一坐。原來那掌柜的姓惲,號洞仙,我自從入京之後,便認得了他,一向極熟的。每來了,總是到他辦事房裡去坐。這一回我來了,鋪裡的人卻讓我坐到客堂裡,說辦事房裡另外有客,請在這裡等一等。我只得就在客堂裡坐下。
等了一大會,才見惲洞仙笑吟吟的送一個客出來,一直送到大門口,上了車,方纔迴轉來,對我拱手道:「有勞久候了,屈駕得很!請屋裡坐罷。」於是同到他辦事房裡去,重新讓坐送茶。洞仙道:「兄弟今年承周中堂委了一個差使,事情忙點,一向都少候;你-是大量的,想來也不怪我懶。」我道:「好說,好說!得了中堂的差使,一定是恭喜的。」洞仙道:「不過多點窮忙的事罷了;但得有事辦,就忙點也是值得的。」說時,手指着桌上道:「你-瞧,這就是方纔那個客送我們老中堂的贄見,特誠來煩兄弟代送的,說不得也要給他當差。」我看那桌上時,擺着兩個柴檀木匣子。我走過去揭開蓋子一看,一匣子是平排列着五十枝筆,一匣子是平列着十錠墨,都是包了金的。我暗想雖是送中堂之品,卻未免太講究了。墨上包金,還有得好說;這筆桿子是竹子做的,怎麼都包上金呢,用兩天不要都掉了下來麼。一面想著,順手拿起一枝筆來看,誰知拿到手裡,沈甸甸的重的了不得,不覺十分驚奇。拔去筆套一看,卻又是沒有筆頭的,更覺奇怪。洞仙在旁呵呵大笑道:「我要說一句放恣的話,這東西你-只怕是頭一回瞧見呢!」我道:「為甚麼那麼重?難道是整根是金子的麼?」洞仙道:「可不是!你-瞧那墨麼?」我伸手取那墨時,誰知用力少點,也拿他不動,想來自然也是金子了。便略為看了一看,仍舊放下道:「這一份禮很不輕。」洞仙道:「也不很重。那筆是連筆帽兒四兩一枝(京師人呼筆套為帽),這墨是二十兩一錠,統共是四百兩。」我道:「這又何必。有萬把兩銀子的禮,不會打了票子送去,又輕便,在受禮的人,有了銀子,要甚麼可以置辦甚麼。何必多費工錢做這些假筆墨呢,送進去,就是受下他來,也是沒用的。」洞仙呵呵大笑道:「我看天底下就是你-最闊,連金子都說是沒用的。」我道:「誰說金子沒用,我說拿金子做成假筆墨,是沒用的罷了。」洞仙道:「那麼你-又傻了。他用的是金子,並不用假筆墨。我也知道打了票子進去最輕便的,怎奈大人先生不願意擔這個名色,所以才想方做成這東西送去;人家看見,送的是筆墨,很雅的東西,就是受了也取不傷廉。」
我道:「這是一份贄禮,卻送得那麼重!」洞仙道:「凡有所為而送的,無所謂輕重,也和咱們做賣買一般,一分行情一分貨。你還沒知道,去年裡頭大叔生日,閩浙蕭制軍送的禮,還要別緻呢,是三尺來高的一對牡丹花。白玉的花盆,珊瑚碎的泥,且不必說;用了一對白珊瑚作樹,配的是瑪瑙片穿出來的花,蔥綠翡翠作的葉子,都不算數;這兩顆花,統共是十二朵,那花心兒卻是用金絲鑲了金鋼鑽做的,有人估過價,這一對花要抵得九萬銀子。送過這份禮之後,不上半年,那位制軍便調了兩廣總督的缺。最苦是閩漸,最好是兩廣,你想這份禮送得着罷。」我道:「這一份筆墨,又是那一省總督的呢?」洞仙道:「不配,不配!早得很呢!然而近來世界,只要肯應酬,從府道爬到督撫,也用不着幾年工夫。你-也弄個功名出來干罷!」我笑道:「好,好!趕明天我捐一個府道,再來托你送筆墨。」說著,大家都笑了。我便和他說了正事,辦妥了,然後回去。
回到家時,恰好遇見車文琴從衙門裡回來,手裡拿了一個大紙包。我便讓他到我這邊坐。他便同我進來,隨意談天。我便說起方纔送金筆墨的話。文琴忙問道:「經手的是甚麼人?」我道:「是一個錢鋪的掌柜,叫做惲洞仙。」文琴道:「這等人倒不可不結識結識。」我笑道:「你也想送禮麼?」文琴道:「我們窮京官不配。然而結識了他,萬一有甚麼人到京裡來走路子,和他拉個皮條,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