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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20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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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述農道:「廣東的賭風向來是極盛的,不知你這回去住了半年,可曾賭過沒有?」我道:「說起來可是奇怪。那攤館我也到過,但是擠擁的不堪,總挨不到台邊去看看。我倒並不要賭,不過要見識見識他們那個賭法罷了。誰知他們的賭法不曾看見,倒又看見了他們的祖師,用綠紙寫了甚麼『地主財神』的神位,不住的燒化紙帛,那香燭更是燒得煙霧騰天的。」述農道:「地主是廣東人家都供的,只怕不是甚麼祖師。」我道:“便是我也知道;只是他為甚用綠紙寫的,不能無疑。

問問他的土人,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述農道:「這龍門攤的賭博,上海也很利害,也是廣東人頑的。而且他們的神通實在大,巡捕房那等嚴密,卻只拿他們不着。有一回,巡捕頭查得許多人都得了他們的陋規,所以想著要去拿他,就有人通了風聲。這一回出其不意,叫一個廣東包探,帶了幾十個巡捕,自己還親自跟着去捉,真是雷厲風行,說走就走的了。走到半路上,那包探要吃呂宋煙,到一家煙店去買,揀了許久,才揀了一支,要自來火來吸着了。及至走到賭檯時,連桌椅板凳都搬空了,只剩下兩間大篷廠。巡捕頭也愣住了,不知他們怎樣得的信。沒奈何,只放一把火,把那篷廠燒了回來。」我驚道:「怎麼放起火來!」述農笑道:「他的那篷廠是搭在空場上面,縱使燒了,也是四面干連不着的。」我道:「這只可算是聊以解嘲的舉動。然而他們到底哪裡得的信呢?」述農道:「他們那個賭場也是合了公司開的,有股份的人也不知多少。那家煙鋪子也是股東。那包探去買菸時,輕輕的遞了一個暗號,又故意以揀煙為名,俄延了許久,那鋪子裡早差人從後門出去,坐上車子,飛奔的報信去了,這邊是步行去的,如何不搬一個空。」

繼之道:「不知是甚麼道理,單是廣東人歡喜賭。那骨牌、紙牌、骰子,製成的賭具,拿他去賭,倒也罷了。那絶不是賭具,落了廣東人的手,也要拿來賭,豈不奇麼!象那個闈姓,人家好好的考試,他卻藉著他去做輸贏。」述農道:「這種賭法,倒是大公無私,不能作弊的。」我道:「我從前也這麼想。這回走了一次廣東,才知道這裡面的毛病大得很呢。第一件是主考、學台自己買了闈姓,那個毛病便說不盡了。還有透了關節給主考、學台,中這個不中那個的。最奇的,俗語常說,『沒有場外舉子』,廣東可閙過不曾進場,中了舉人的了。」述農道:「這個奇了!不曾入場,如何得中?」我道:「他們買闈姓的賭,所奪的只在一姓半姓之間。倘能多中了一個姓,便是頭彩。那一班賭棍,揀那最人少的姓買上一個,這是大眾不買的。他卻查出這一姓裡的一個不去考的生員,請了槍手,或者通了關節,冒了他的姓名進場去考,自然要中了。等到放出榜來,報子報到,那個被人冒名去考的,還疑心是做夢,或是疑心報子報錯的呢。」繼之道:「犯到了賭,自然不會沒弊的,然而這種未免太胡閙了。」我道:「這個鄉科冒名的,不過中了就完了。等到赴鹿鳴宴、謁座主,還通知本人,叫他自己來。還有那外府荒僻小縣,冒名小考的,並謁聖、簪花、竭師,都一切冒頂了,那個人竟是事後安享一名秀才呢。」述農道:「聽說廣東進一名學極不容易,這等被人冒名的人,未免太便宜了。」我道:「說也奇怪,一名秀才值得甚麼,聽說他們院考的時候,竟有交了白卷,拿銀票夾在卷裡,希冀學台取進他的呢。」

繼之道:「隨便哪一項,都有人發迷的,象這種真是發秀才迷了。其實我也當過秀才,回想起來,有甚麼意味呢。我們且談正經事罷,我這幾天打算到安慶去一走。你可到上海去,先找下一處房子,我們仍舊同住。只是述農就要分手,我們相處慣了,倒有點難以離開呢。我們且設個甚麼法子呢?」述農道:「我這幾年總沒有回去過,繼翁又說要到上海去住,我最好就近在上海弄一個館地,一則我也免于出門,二則同在上海,時常可以往來。」繼之想了一想道:「也好。我來同你設一個法。但不知你要甚麼館地?」述農道:「那倒不必論定,只要有個名色,說起來不是賦閒就罷了。我這幾天,也打算回上海去了。我們將來在上海會罷。」當下說定了。

過得兩天,繼之動身到安慶去。我和述農同到上海,述農自回家去了。我看定了房子,寫信通知繼之。約過了半個月,繼之帶了兩家家眷,到了上海,搬到租定的房子裡,忙了幾天,才忙定了。

繼之托我去找述農。我素知他住在城裡也是園濱的,便進城去訪着了他,同到也是園一逛。這小小的一座花園,也還有點曲折,裡面供着李中堂的長生祿位。游了一回出來,迎面遇見一個人,年紀不過三十多歲,卻留了一部濃鬍子,走起路來,兩眼望着天。等他走過了,述農問道:「你認得他麼?」我道:「不。」述農道:「這就是為參了李中堂被議的那位太史公。此刻因為李大先生做了兩廣,他迴避了出來,住在這裡蕊珠書院呢。」我想起繼之說他在福建的情形,此刻見了他的相貌,大約是色厲內荏的一流人了。一面和述農出城,到字型大小裡去,與繼之相見。

述農先笑道:「繼翁此刻居然棄官而商了,其實當商家倒比做官的少耽心些。」繼之道:「耽心不耽心且不必說,先免了受那一種齷齪氣了。我這回到安慶去,見了中丞,他老人家也有告退之意了。我說起要代你在上海謀一個館地,又不知你怎樣的才合式,因和他要了一張啟事名片,等你想定了哪裡,我就代你寫一封薦信。」述農道:「有這種好說話的薦主,真是了不得!但是局卡衙門的事,我不想幹了。這些事情,東家走了,我們也跟着散,不如弄一個長局的好。好在我並不較量薪水,只要有了個處館的名色罷了。這裡的製造局,倒是個長局——」我不等說完,便道:「好,好。我聽說那個局子裡面故事很多的,你進去了,我們也可以多聽點故事。」述農也笑了一笑。議定了,繼之便寫了一封信,夾了片子,交給述農。不多幾天,述農來說,已經投了信,那總辦已經答應了。此刻搬了行李到局裡去住,只等派事。坐了一會就去了。


  

此時已過了中秋節,繼之要到各處去逛逛,所以這回長江、蘇、杭一帶,都是繼之去的。我在上海沒有甚事。一天,坐了車子,到製造局去訪述農。述農留下談天,不覺談的晚了。述農道:「你不如在這裡下榻一宵,明日再走罷。」我是無可無不可的,就答應了。到得晚上,一同出了局門,到街上去散步。

到了一家酒店,述農便邀我進去,燙了一壺酒對吃。說道:「這裡倒很有點鄉村風味,為十里洋場所無的,也不可不領略領略。」一面談着天,不覺吃了兩壺酒。忽聽得門外一聲洋號吹起,接連一陣咯蹬咯蹬的腳步聲。連忙抬頭往外望時,只見一隊兵,排了隊伍,向局子裡走去,正不知為了甚麼事。等那隊兵走過了,忽然一個人闖進來道:「不好了!局子裡來了強盜了!」我聽了,吃了一驚。取出表來一看,只得八點一刻鐘,暗想時候早得很,怎麼就打劫了呢。此時述農早已開發了酒錢,就一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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