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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這麼看的?……男爵,你難道不記得,奧棠絲出嫁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嗎?——難道兩個老少年為了一個女人吵架嗎?那多俗氣,多小家子氣!……——咱們是,不消說,攝政王派,藍衣派,蓬巴杜派,十八世紀派,黎塞留元帥①派,洛可可派,可以說是《危險的關係》②派!……」
①黎塞留元帥(
1696—
1788),紅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孫,以善享樂著稱。
②《危險的關係》,法國作家拉克洛(
1741—
1803)的小說。上文提到的,均為善於尋歡作樂的代表。
克勒韋爾盡可把這一套文學名詞搬弄下去,男爵聽著他,象一個剛開始聽不見聲音的聾子。在煤氣燈下看見敵人的臉發了白,勝利者才閉上嘴。在奧利維埃太太那番聲明之後,在瓦萊麗瞟着他的最後一眼之後,這一下對男爵真是晴天霹靂。
「我的天!巴黎有的是女人!……」他終於叫了起來。
「當初你把約瑟法搶去以後,我對你就是這麼說的,」克勒韋爾回答。
「哎,克勒韋爾,這是不可能的……你拿出憑據來……我有大門的鑰匙能隨時進去,你有嗎?」
男爵走到屋子前面,把鑰匙插進鎖孔;可是紋風不動,他推了一陣也是無用。
「別深更半夜的驚動四鄰了,」克勒韋爾很安靜的說,「喝,男爵,我的鑰匙比你的好得多呢。」
「拿證據來!拿證據來!」男爵痛苦得快要發瘋了。
「跟我來,我給你證據。」克勒韋爾回答。
於是依照瓦萊麗的吩咐,他帶了男爵穿過伊勒蘭-貝爾坦街,向河濱大道走去。倒霉的參議官走在路上,彷彿一個明天就得宣告破產的商人。瓦萊麗的心術壞到這個地步,他怎麼也想不出理由;他以為落了人家什麼圈套。走過王家橋,他看到自己的生活那麼空虛,那麼不堪收拾,債台高築,攪得一團糟,他几乎動了惡念,想把克勒韋爾推進河裡,然後也跟着跳下。
到了當時街面還沒有放寬的太子街,克勒韋爾在一扇便門前面停下。門內是一條走廊,地下鋪着黑白兩色的石板,旁邊有一列柱子,走廊盡頭是樓梯間和門房,象巴黎許多屋子一樣靠裡面的小天井取光。這天井跟鄰居的屋子是公用的,可是半邊大半邊小,分配很不平均。正屋是克勒韋爾的產業,後面有幾間厚玻璃蓋頂的偏屋,因為緊靠鄰屋,不能起得太高。突出的樓梯間與門房,把幾間偏屋完全遮掉,在外面一點兒看不見。
偏屋一向租給臨街兩個鋪面之中的一個,派作堆棧、工場、和廚房之用。克勒韋爾把這三間屋子收回,教葛蘭杜改成一個經濟的小公館。進口有兩處,一處是街面上那個賣舊傢具的鋪子,那是房租低廉而論月的,預備房客不知趣的時候好隨時攆走;一處是長廊牆上有扇非常隱蔽,差不多看不出的門。小公寓包括飯廳、客廳、和臥室,都從上面取光,一部分造在克勒韋爾的地上,一部分造在鄰居的地上。除了賣舊傢具的商人以外,房客都不知道有這個小天堂存在。給克勒韋爾收買好的看門女人,是一個出色的廚娘。夜裡無論什麼時候,區長先生可以在這所經濟的小公館裡出入,不用怕人家刺探。白天,一個女人穿得象上街買東西的模樣,拿了鑰匙,可以毫無危險的走進克勒韋爾那兒;她看看舊貨,還還價,在鋪子裡進去出來,萬一給人家碰上了也不會引起疑心。
等到克勒韋爾點上小客廳的燭台,男爵對著那個精雅華麗的場面愣住了。老花粉商把屋子的裝修全權交託給葛蘭杜,老建築師拿出全副本領,設計成蓬巴杜式,一共花了六萬法郎。
「我要把這個地方收拾得使一個公爵夫人都要出乎意料……」克勒韋爾對葛蘭杜說。
他要有一所巴黎最美的樂園供養他的夏娃,他的大家閨秀,他的瓦萊麗,他的公爵夫人。
「一共有兩張床,」克勒韋爾指着一張便榻對於洛說;便榻下面,象柜子的大抽鬥似的可以拉出一張床。「這裡一張,臥室裡還有一張。所以咱們倆好在這兒過夜。」
「證據呢?」男爵問。
克勒韋爾端起燭台把朋友帶進臥房。在雙人沙發上,于洛瞥見瓦萊麗的一件漂亮睡衣,在飛羽街穿過的。區長在一口嵌木細工的小柜子上撥了一下暗鎖,掏了一會,找出一封信交給男爵:「你念吧。」
男爵接過一張鉛筆的便條,寫的是:「我白等了你一場,你這個老糊塗!象我這樣的女人決不等一個老花粉商的。又沒有預備下飯菜,又沒有紙煙。我要你賠償損失。」
「不是她的筆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