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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之間,誰沒有經歷過一次結婚舞會?每個人都能從賀客的神氣與穿扮上面,把他們回想起來,覺得好笑。要是有什麼社會現象能證明環境的影響的,結婚舞會就是一個顯著的例子。某些人穿上逢年過節才穿的新衣,竟會影響到另一些乎日穿慣漂亮衣衫的人,使他們也象把參加婚禮當做生平大典的人一樣。你同時可以回想到:那些神情莊重的人物,把一切都看得無足輕重而照常穿著黑衣服的老年人;那般老夫老妻,臉上的表情,顯出青年人才開始的人生,在他們已是飽經憂患的了;吃喝玩樂的歡娛,在這兒象香檳酒的泡沫;還有不勝艷羡的少女、一心一意誇耀行頭的婦人,窮親戚們狹窄的衣衫剛好和濃裝艷服的人相映成趣;還有隻想半夜餐的老饕,和只想打牌的賭客。一切都在這裡,窮的、富的、眼熱人的、被人眼熱的、看破一切的、抱著幻想的、所有的人都象花壇裡的青枝綠葉,烘托着一朵珍貴的名花:新娘。結婚舞會是整個社會的縮影。
正在最熱閙的時候,克勒韋爾抓起男爵的手臂,咬着他的耳朵,彷彿極隨便的說:
「喂!那個穿粉紅衣衫,眼睛老釘着你的小娘兒多漂亮!……」
「誰?」
「瑪奈弗太太,她的丈夫不是你提拔做副科長的嗎?」
「你怎麼知道的?」
「嘔,于洛,我可以原諒你過去的事,要是你肯帶我到她家裡去,我嗎,我也帶你上愛洛伊絲家。個個人都在打聽這個美人兒是誰。你敢說,你署裡沒有人知道她丈夫是怎麼升級的嗎?……噢!你這壞蛋運氣不錯!她決不止值個把科長的缺……我很樂意去候候她……行嗎,你夠朋友嗎?……」
「行,我答應你,決不小氣。一個月之內,我請你跟這個小天使吃飯……告訴你,老夥計,跟她在一塊兒,真象登天一樣。我勸你學學我的樣,趁早丟開那些鬼婆娘吧……」
貝姨搬到飛羽街,住着三樓一個很體面的小公寓。她十點鐘就離開舞會,回家去瞧瞧那兩張存單,每張六百法郎利息,一張的所有權是斯坦卜克伯爵夫人的,另外一張是小於洛太太的。為了這個緣故,克勒韋爾才能對於洛提到瑪奈弗太太,知道大家不知道的秘密;因為瑪奈弗先生旅行去了,知道這樁秘密的只有貝特、男爵、和瓦萊麗三個人。
男爵不知謹慎,送了瑪奈弗太太一套太貴族化,與副科長太太的身分太不相稱的行頭;在場的婦女都忌妒瓦萊麗的美貌和衣着。她們躲在扇子後面交頭接耳,因為署裡都知道瑪奈弗夫婦的窮;正當男爵看上太太的時候,丈夫還求過同事們幫忙。而且埃克托的得意,全部擺在臉上,因為瓦萊麗不但風頭十足,並且莊重、大方,在全場艷羡的目光之下,不怕人家評頭品足,沒有半點女人們踏進新社會的羞縮之態。
等到把太太、女兒、女婿送上了車,男爵就抽空溜走,把做主人的責任丟給了兒子和媳婦。他踏上瑪奈弗太太的車陪她回家;但是她不聲不響想著心事,簡直是愁眉不展。
「我的幸福使你不快活嗎,瓦萊麗?」他在車廂底上摟着她問。
「怎麼,朋友,一個可憐的女子,即使因為遇人不淑而可以自由行動,在初次失身的時候也免不了百感交集,難道這是不應該的嗎?……你當做我沒有靈魂、沒有信仰、沒有宗教的嗎?今天晚上你得意忘形,把我招搖得不成體統。真的,一個中學生也不至于象你這樣輕浮,惹得那些太太們擠眉弄眼,冷一句熱一句的刻薄我!哪有女人不愛惜名譽的?你這是害了我。啊,我是你的人了,除了對你忠實以外,再沒有別的方法補贖我的罪過……你這個魔鬼!」她笑着給他擁抱了一下,「你知道你自己做的事。科凱太太,我們科長的女人,特意來坐在我旁邊欣賞我的花邊,說:這是英國貨呀。你買來貴不貴?——我回答說:我不知道,那是母親傳下來的,我沒有那麼多錢買這種花邊!」
這樣,瑪奈弗太太把帝政時代的老風流迷昏了,竟以為她是第一次失身;他為了她如醉如痴,把所有的責任全忘了。她說她出嫁了三天,卑鄙的瑪奈弗為了些無恥的理由,就把她丟在一邊。從此她安分守已的過着獨身生活,倒也很快活,因為她覺得婚姻是件可怕的事。她眼前的不快樂就是為此。
「要是愛情也象婚姻一樣的話!……」她哭着說。
這些賣弄風情的謊話,所有處在瓦萊麗地位上的女子都會搬弄的,男爵聽了卻以為窺到了七重天上的玫瑰。所以正當濃情蜜意的藝術家與奧棠絲,不耐煩的等待男爵夫人對女兒來一次最後的祝福,來一個最後的親吻的時候,瓦萊麗卻在那兒扭捏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