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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提它幹嗎?我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她停了一會,用一句兒童的口頭禪說:「騙人的到頭來騙了自己!你說得好:還是把牙齒磨快了,儘量在乾草堆上摟罷。」
「是啊,你這才對啦,我的乖乖,」瑪奈弗太太被她的大發神經駭壞了,竟忘了這句名言原是自己說的。「人生幾何,還是儘量的享受,利用人家來快活快活吧……我年紀輕輕,已經在這麼想了!小時候我嬌生慣養,父親為了政治野心另外結了婚,差不多把我忘了,早先他卻是把我心肝肉兒的,當做公主一般供養的!可憐的母親,鬱鬱悶悶的氣死了,因為她教我做了多少好夢以後,眼看我嫁了一個三十九歲的、一千二百法郎的小公務員,又老又沒心肝的浪子、作惡多端的壞蛋,象人家看你一樣,把我當做一個陞官發財的工具!可是臨了,我發覺這個下流男人還是最好的丈夫。他更喜歡街上的醜婆娘,我落得一個清淨。雖然他的薪水都歸他一個人花,可從來不問我的收入從哪兒來……」
說到此也輪到她突然停下,不做聲了,她發覺心腹話說溜了嘴,又留意到李斯貝特聚精會神的聽著,便覺得在吐露最後的秘密之前,還應當向對方多要一點兒保證。於是她說:
「你瞧,我的乖乖,我相信你到什麼田地!……」
李斯貝特馬上做了一個姿勢,教她放了一百二十個心。一個人用眼睛用腦袋的動作起的誓,往往比在法庭上起的誓更莊嚴。
「表面上我樣樣都很正派,」瑪奈弗太太把手放在李斯貝特手上,彷彿這樣更可以放心一點,「我是正式結婚的女人,絶對自由,要是瑪奈弗早晨上班之前,心血來潮的想來跟我打一聲招呼,一看到我房門關着,他就悄悄的走開。他對孩子的感情,還不如我喜歡在杜伊勒裡花園兩座河神像下面玩耍的,那些大理石雕的孩子。晚上我不回家吃飯吧,他就舒舒服服的跟老媽子一塊吃,因為老媽子是專門服侍老爺的。吃過晚飯他出門,到半夜或是一點鐘才回來。可憐我一年以來,沒有老媽子好使喚了,換句話說,我已經做了一年活寡婦……我只有過一次愛情,一次幸福……是一個走了一年的有錢的巴西人,要說我失節,就不過是這一遭!他回去變賣產業,預備換成現款住到巴黎來。他的瓦萊麗將來變成怎麼樣呢?哼,還不是一個垃圾堆?可是那只能怪他,不能怪我,為什麼他老不回來呢?也許他沉在海洋裡了,象我的貞操一樣。」
「再見,我的乖乖,」李斯貝特突如其來的說;「咱們這是永遠不分手的了。我喜歡你,敬重你,我是你的人了!我姊夫磨着我,要我搬到飛羽街你的新屋子去,我不願意,因為我猜到他這種慷慨的用意……」
「噯,你可以監視我啦,我明白得很。」
「他的慷慨就是這個意思,」李斯貝特回答,“在巴黎,做好事多半是投機放賬,正如忘恩負義多半是報仇出氣!……對付一個窮親戚,他們的行事就象拿着一塊鹹肉對付耗子。我會答應男爵的要求,這裡的屋子我厭惡透了。哼!咱們倆又不是傻子,不會揀應該說的說,把不利於咱們的瞞起來嗎?
……所以,說話決不能大意,咱們的交情要……”
「要不怕考驗!……」瑪奈弗太太快活得叫起來,她很高興有了一個防身的武器,有了一個心腹,有了一個老實可靠的姑媽之流的人。「告訴你,男爵在飛羽街大興土木呢……」
「自然囉,他已經花到三萬法郎!我不懂他哪兒來的錢,那個唱歌的約瑟法早已把他擠幹了。噢!你運氣不錯。只要他的心給你這雙又白又滑的小手抓住了,他連替你做賊都肯的。」
「我的乖乖,你新屋子裡需要什麼,儘管在我這個屋裡拿……」瑪奈弗太太說;這般娘兒們的樂觀,其實只是不會打算的糊塗,「這個柜子,這口有鏡子的大櫥,地毯,床帷……」
李斯貝特快活得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會到手這樣的禮物。她嚷道:
「你一下子給我的,比我有錢的親戚三十年間給我的還要多!……他們從來不問我有沒有傢具!幾星期以前,男爵第一次上門,一看我屋裡的寒酸相,就扮了一個有錢人的鬼臉……好吧,謝謝你,我的乖乖,我決不白受你,你等着瞧吧,看我怎樣報答你!」
瓦萊麗把她的貝姨送到樓梯口,兩人擁抱了一下。
「呸!一股寒酸氣!」漂亮女子回進屋子的時候想,「我決不常常擁抱她,我的貝姨!可是得留神!要好好的敷衍她,可以利用她發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