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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奈弗太太,二十三歲,十足地道的,不敢為非作歹的小家碧玉,藏在長老街的一朵花,當然不會有娼妓們傷風敗俗的行為,那是男爵現在恨透了的。另一方面,他還沒有見識過良家婦女扭捏作態的風趣,而膽怯的瓦萊麗就給他嘗到歌曲裡所唱的這種若即若離、欲迎故拒的滋味。
兩人既是這樣的關係,無怪瓦萊麗會從他嘴裡得知斯坦卜克與奧棠絲的婚事消息。在一個未作入幕之賓的情人,與一個不肯輕易作人情婦的女人之間,不免有些口舌與鈎心鬥角的爭執,泄露出一個人的真情,正如練習擊劍的時候,不開鋒的刀劍,也象決鬥時的真刀真槍一樣緊張。所以深于世故的男人,要學名將德·丟蘭納的樣。瓦萊麗明明愛上了男爵,卻幾次三番的說:
「一個女人肯為一個不能獨占的男人失身,我簡直想不通。」
男爵的回答,是暗示女兒出嫁之後,他就可以自由行動。
他屢次賭咒,說他和太太斷絶關係,已經有二十五年。
「哼,大家都說她美得很呢!」瓦萊麗頂他,「我要有證據才會相信。」
「行,我會給你證據的,」男爵一聽見瓦萊麗露了口風,快活得不得了。
「什麼證據?要你永遠不離開我才算數吶。」
說到這裡,埃克托·于洛不得不把在飛羽街佈置住宅的計劃說出來,以便向瓦萊麗證明,他預備把屬於正式太太的那一半時間交給她,因為文明人的生活據說是白天黑夜各半分配的。他說女兒嫁後,他就能不露痕跡的和太太分居,讓她一個人獃在家裡,男爵夫人可以在女兒和兒子媳婦那裡消磨時間,他相信太太一定會聽從他的。
「那時候,我的小寶貝,我真正的生活,真正的家庭,是在飛羽街了。」
「我的天!你把我支配得這麼如意!……」瑪奈弗太太說。
「那麼我的丈夫呢?……」
「那個臭東西嗎?」
「跟你比起來,當然是囉!」她笑着回答。
瑪奈弗太太聽到年輕的斯坦卜克伯爵的故事以後,一心一意想見見他;也許只是想趁他們還同住一所屋子的時候,向他討些小擺設。這一點好奇心使男爵大不高興,瓦萊麗只得發誓永遠不對文賽斯拉望一眼。因為她放棄了這個念頭,男爵送她一套質地細緻的塞夫勒古窯茶具,作為補償;可是她的慾望照樣在心裡保留着,好似記在賬上一樣。因此,有一天,她請她的貝姨到房裡喝茶,把話題扯到貝姨的愛人身上,想探探能否不惹是非而見他一面。
「我的乖乖,」她說,因為她們互相稱為乖乖,「你為什麼還不讓我見見你的愛人呢?……你知道他很快的出了名嗎?」
「他出名?」
「大家都在談論他呢!……」
「嘔!」李斯貝特哼了一聲。
「他要雕我父親的像,我倒很可以幫他的忙,使他作品成功。一八○九年,在瓦格拉姆戰役以前,聖替少年英俊的蒙柯奈將軍畫過一張極精的微型畫像,這件作品給了我母親,我可以供給他做參考。這是蒙柯奈太太拿不出來的……」
聖和奧古斯丁是帝政時代兩個微型畫的宗師。
「我的乖乖,你說他要雕一個人像?……」李斯貝特問。
「九尺高的人像,陸軍部定的。啊!你怎麼啦!倒是我告訴你這些消息?政府還要在大石街上,給斯坦卜克伯爵一個工場、一所屋子。你的波蘭人說不定要當大理石倉庫的主任,兩千法郎薪水,還是個閒職……」
「這些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李斯貝特終於從迷惘中清醒過來。
「告訴我,親愛的貝姨,」瑪奈弗太太扮着一副媚態,「你能不能做一個患難之交?願不願意咱們倆象姊妹一樣?願不願意發誓,咱們倆有事誰都不瞞誰?你替我做間諜,我替你做間諜?……願不願意發誓,在我丈夫前面,在男爵前面,永遠不出賣我,永遠不說出是我告訴你……」
瑪奈弗太太突然停止了這個鬥牛士的玩意兒,貝特使她害怕起來。洛林女人的表情變得猙獰可怖。又黑又尖利的眼睛,虎視眈眈的瞪着人。臉孔好似我們想象中的女巫,她咬緊牙齒不讓它們打戰,可怕的抽搐使她四肢哆嗦。她把鐵鉤一般的手,探到帽子裡抓着頭髮,扶住她沉重的腦袋;她渾身在發燒了!臉上的皺襇好象火山爆發以後的裂縫,一場大火在其中冒煙:簡直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面。
「哎!你幹嗎不做聲啦?」她聲音異樣的說;「我怎樣對他,就怎樣對你。噢!我連自己的血都肯給他!……」
「那麼你愛他嘍?……」
「當做兒子一樣的愛!……」
「啊,」瑪奈弗太太鬆了一口氣,「既然是這種方式的愛,那麼你要喜出望外了;你不是要他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