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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以富麗與風雅而論,這是第三等的排場,而且已經是三年以前的,但一個花花公子也挑剔不出什麼來,除非說它奢華得有點俗氣。所謂藝術,一桌一椅之間所能流露的雅人深致,這兒是完全沒有的。研究社會的專家,很可能從無聊的擺設上面意味到情人的流品,因為那些珍玩只能是情人送的,而在一個少婦的閨房內,永不露面的情人永遠有他的影子。
丈夫、妻子、孩子、三個人用的晚飯,這頓遲開了四小時的晚飯,很可說明這個家庭的窘況。飯食是測量巴黎人家的財富最可靠的氣溫表。缺口的盤子碟子,鋅制的刀叉既不鏗鏘又不光亮;一盤豆汁香菜湯、一盤番芋煨小牛肉、好些半紅不紅的湯水算是肉汁,一盤青豆、一些起碼櫻桃:這樣的飯菜配得上這個漂亮女人嗎?男爵看到了是會傷心的。在街口酒店裡零沽的酒,污濁的顏色連灰暗不明的玻璃壺也遮掩不了。飯巾已經用過一星期。一切都顯出屈辱、貧窮、夫妻倆對家庭的不關心。即是最普通的旁觀者,一眼之間也會猜到他們業已到了一個悲慘的境地,生活的壓迫使他們非玩一套騙局不可了。
瓦萊麗對丈夫一開口,我們就可明白晚飯遲開的原因;而且這頓飯居然能開出,還是靠了廚娘別有用心的好意。
「薩瑪農不肯收你的借據,除非你出五分利,把你的薪水做抵押。」
署長的窮還瞞着人,除了公費之外,有兩萬四千法郎的官俸撐門面;小公務員的窮卻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田地。
「你把我的署長勾上了,」丈夫望着妻子說。
「我想是吧,」她並沒覺得那句戲院後台的俗語有什麼難堪。
「咱們怎麼辦?」瑪奈弗說,「明兒房東就要來封門。你父親遺囑都不留一張,竟自顧自的死了!真是!這些帝政時代的傢伙,個個自以為長生不死,象他們的皇帝一樣。」
「可憐的父親只生我一個,」她說,「他多喜歡我!一定是伯爵夫人把遺囑燒了的。他怎麼會忘掉我呢,平時對我們一出手就是三千四千的!」
「咱們房租已經欠了四期,一千五百法郎!咱們的傢具抵得了抵不了呢?莎士比亞說得好,這才是問題!」
「歐,再見,親愛的,」瓦萊麗只吃了幾口小牛肉,其中的原汁已經由廚娘孝敬給一個剛從阿爾及爾①回來的大兵享受去了。「重病要用重藥醫!」
「瓦萊麗!你上哪兒?」瑪奈弗攔着大門的去路。
「看房東去,」她說著,理了理帽子底下的頭髮卷,「你呢,你該想法聯絡一下那個老姑娘,倘使她真是署長的小姨的話。」
同一所屋子的房客不知道彼此的身分,在巴黎是常事,也最能夠說明巴黎生活的忙亂。一個公務員每天清早就上班,回家吃過夜飯就上街,妻子又是一個愛繁華的女人,這樣一對夫妻自然不會知道一個住在後進四層樓上的老姑娘,尤其那老姑娘有斐歇爾小姐那樣的習慣。
整幢屋子內,李斯貝特是第一個起身;她下樓拿她的牛奶、麵包、炭,不跟任何人搭訕;太陽落下,她就跟着睡覺;她沒有信札,沒有客人,從來不到鄰居那裡串門。她過的是那種無名的、昆蟲一般的生活;在某些屋子內,有過了四年才發現四層樓上的一位老先生是認識伏爾泰,皮拉特·德·羅齊埃,博戎,馬塞爾,莫萊,莎菲·阿爾努,富蘭克林,羅伯斯比爾②的。瑪奈弗夫婦能夠知道一點貝特的事,是因為區域荒僻,也因為跟看門的有來往,那是他們為了境況關係不得不巴結的。至于老姑娘,以她的高傲、緘默、矜持,使看門的對她敬而遠之,冷淡得很,表示那種下人們的反感。並且當門房的,認為租金二百五十法郎的房客,並不比他們地位高。貝特告訴甥女的心腹話既有事實根據,無怪看門的女人跟瑪奈弗夫婦說體己話時,要把斐歇爾小姐譭謗一陣,以為這樣便是造她的謡言了。
①阿爾及爾,阿爾及利亞的首府。
②以上提到的名字均為法國十八世紀或當時的名人。
老姑娘從看門的奧利維埃太太手裡接過燭台,走前一步,瞧瞧她上層的閣樓有沒有燈光。在七月裡這個時間,院子底上已經昏黑,老姑娘再不能不點燈睡覺了。
「噢,你放心,斯坦卜克先生沒有出去,他在家呢。」奧利維埃太太話中帶刺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