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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點,看見大哥、兒子、太太、女兒坐下來玩惠斯特①,男爵便動身到歌劇院給情婦捧場去了,順手把貝姨送回家。她住在長老街,藉口地區荒僻,老是吃過飯就走的。凡是巴黎人,都會覺得老姑娘謹慎得有道理。
盧浮宮②的老殿旁邊有這些破屋存在,只能說是法國人故意倒行逆施,要讓歐洲人輕視他們的聰明而不再提防他們。這一下,也許是無意之間表現了高瞻遠矚的政治思想。我們把現代巴黎的這一角描寫一番,決不能算是閒文,因為日後是無法想象的了。我們的侄兒輩,看到盧浮宮全部完成之後,決不會相信在巴黎的心臟,而對著王宮,三個朝代在最近三十六年中招待過法國和歐洲名流的王宮前面,這等醜惡的景象居然存在了三十六年。
①一種類似橋牌的牌戲。
②盧浮宮始建於十三世紀初葉,邇後代有增建,直至拿破崙三世治下,于一八六八年方始全部告成。
從通向閲兵橋的小道起,直到博物館街為止,來到巴黎的人,哪怕是隻耽留幾天的,都會注意到十幾座門面破爛,年久失修的屋子。當初拿破崙決定完成盧浮宮的時節,整個老區域都給拆掉,那些屋子是拆剩下來的殘餘。荒涼黝暗的老屋子中間,只有一條長老街和一條死衚衕長老巷,住戶大概只是些幽靈,因為從來看不見什麼人。街面比博物館街低了許多,正好跟寒衣街一樣平。四周圍街面的高度,已經把屋子埋在地下,而在這一方面給北風吹黑的、盧浮宮高大的長廊,更投下永久的陰影,罩住了屋子。陰暗、靜寂、冰冷的空氣,低凹如土窯似的地面,把那些舊屋變成了地下墳場,變成了活人的墓穴。坐在車上經過這死氣沉沉的地區,對那條狹窄的長老街望一眼,你會覺得心都涼了半截,會奇怪誰敢住在這等地方,到晚上那條小街變了殺人越貨的場所,巴黎的罪惡一披上黑夜的外衣而大肆活動的時候,該有什麼事情發生。這個本身已經可怕的問題,還有更駭人的方面:因為把這些徒有其名的屋子環繞如帶的,是黎塞留街那邊的死水窪,是杜伊勒裡花園那邊汪洋一片的亂石堆,是長廊那邊的小園子和陰慘慘的木屋,是老殿那邊一望無際的鋪路用的石塊,和拆下來的瓦礫。亨利三世和他那些丟了官職的寵臣,瑪格麗特的那些丟了腦袋的情人①,大可在月光之下到這兒來跳舞;俯瞰着這片荒地的,還有一座教堂的圓頂,彷彿惟有在法國聲勢最盛的基督舊教才能巍然獨存。藉著牆上的窟洞,破爛的窗洞,盧浮宮四十年來叫着:「替我把臉上的瘡疤挖掉呀!」大概人家覺得這個殺人越貨的場所自有它的用處,在巴黎的心臟需要有一個象徵,說明這座上國首都的特點,在於豪華與苦難的相反相成。
①亨利三世是被刺死的,格麗特為亨利三世之妹,以情人眾多聞名于世。
為了這個緣故,那些曾經目睹正統派的《法蘭西新聞》①由盛而衰的冰冷的廢墟瓦礫,博物館街上那些醜惡的木屋,小販擺攤的場所,或許比三個朝代的壽命更長久,更繁榮!
這些早晚總得拆毀的屋子,租金很便宜,所以從一八二三起貝姨就住在這兒,雖然周圍的環境使她必須在天光未黑之前趕回家。並且這一點也跟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鄉下習慣很合適,農家便是這樣的在燈火與爐子上面省掉一大筆開支的。康巴塞雷斯②那座有名的宅子拆毀之後,有些屋子的視線擴大了,貝特便是住的這樣一所屋子。
①長老街十二號曾經是《法蘭西新聞》舊址。該報一八三一年發行一萬一千二百份,但至一八四五年已減至三千三百三十份,終因無法支持而停辦。
②康巴塞雷斯(
1753—
1824),法國政治家兼法學家,執政府時期(
1799—
1804)的第二執政,後成為帝國大法官,地位僅次於拿侖。
正當於洛男爵把小姨送到門口,說著「再會,小姨!」的時候,一個少婦從馬車與牆壁之間穿過,也預備進屋子。她矮小、苗條、漂亮、穿扮很講究,身上發出一陣陣的幽香。她為了瞧瞧鄰居的姊夫,順便和男爵打了一個照面。可是那個風流人物,象巴黎人一朝碰上了想望已久而從未遇見的標準美人,正如一位昆蟲學家遇見難得的標本一樣,立刻為之精神一振。他上車之前,故意慢條斯理的戴着手套,好藉此偷偷的用眼睛釘着她。她的衣角,並非由於蹩腳的粗呢襯裙,而是由於另外的一點兒什麼,擺動得怪有意思。
「這可愛的小女人倒大可以抬舉一下,她不會白受我的。」
他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