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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過的話我決不賴,」奧棠絲介面道,「現在只要你給我一個證據,證明確有此人,我就把披肩給你!啊!這個顏色對皮膚深色的人再合適沒有了。」
「你替我保守秘密嗎?」
「我把我的秘密跟你交換好了。」
「好,我下次來的時候把證據帶來。」
「可是要拿出你的愛人來才算證據啊。」奧棠絲說。
貝特從到巴黎起,最眼熱開司米,一想會到手那條一八○八年時男爵送給太太,而後根據某些家庭的習慣,在一八三○年上從母親傳給了女兒的黃開司米披肩,她簡直有點飄飄然。十年以來,披肩已經用得很舊;但是這件藏在檀香匣裡的珍貴衣飾,象男爵夫人的傢具一樣,在老姑娘看來永遠是簇新的。所以她異想天開,帶來一件預備送男爵夫人過生日的禮物,想藉此證明她神秘的愛人並不是虛構的。
那禮物是一顆銀印,印紐是三個埋在樹葉中的背對背的人物,頂着一個球。三個人物代表信仰、希望、博愛。他們腳底下是扭做一團的幾隻野獸,中間盤繞着一條有象徵意味的蛇。要是在一八四六年,經過了雕塑家德·福沃小姐,瓦格納,耶南斯特,弗羅芒·默裡斯等的努力,和利埃納一流的木雕大家的成就之後,這件作品就不希罕了;但在當時,一個對珠寶古玩極有見識的女孩子,把這顆銀印拿在手裡把玩之下,的確要欣賞不置的。貝姨一邊拿給她一邊說·「嗯,你覺得這玩意兒怎麼樣?」
以人物的素描、衣褶、動作而論,是拉斐爾派;手工卻令人想起多納太洛,勃羅奈斯基,季培爾底,卻利尼,冉·德·鮑洛涅等佛羅倫薩派的銅雕。象徵情慾的野獸,奇譎詭異,不下于法國文藝復興期表現妖魔鬼怪的作品。圍繞人像的棕櫚、鳳尾草、燈心草,蘆葦;其效果、格調、佈局、都使行家叫絶。一條飄帶把三個人像的頭聯繫在一起,在頭與頭的三處空隙之間,刻着一個W,一頭羚羊,和一個制字。
「誰雕的?」奧棠絲問。
「我的愛人嘍,」貝姨回答,「他花了十個月功夫,所以我得在鋪綉工作上多掙一點兒錢……他告訴我,斯坦卜克在德文中的意義是岩石的野獸或羚羊。他預備在作品上就用這個方式簽名……啊!你的披肩是我的了……」
「為什麼?」
「這樣一件貴重的東西,我有力量買嗎?定做嗎?不可能的。所以那是送給我的。而除了愛人,誰又會送這樣一個禮?」
奧棠絲故意不動聲色(要是貝特發覺這一點,她會大吃一驚的),不敢露出十分讚美的意思,雖然她象天生愛美的人一樣,看到一件完美的、意想不到的傑作,自然而然的為之一震。她只說了一句:
「的確不錯。」
「是不錯;可是我更喜歡橘黃色的開司米。告訴你,孩子,我的愛人專門做這一類東西。他從到了巴黎之後,做過三四件這種小玩意,四年的學習和苦功,才有這點兒成績。他拜的師傅有鎔銅匠、模塑匠、首飾匠等等,不知花了多少錢。他告訴我,現在,幾個月之內,他可以出名,可以掙大錢了……」
「那麼你是看到他的了?」
「怎麼!你還當是假的?別看我嘻嘻哈哈,我是告訴了你真話。」
「他愛你嗎?」奧棠絲急不及待的問。
「愛我極了!」貝姨變得一本正經的,“你知道,孩子,他只見過一些沒有血色、沒有神氣的北方女人;一個深色的、苗條的、象我這樣年輕的姑娘,會教他心裡暖和。可是別多嘴!
你答應我的。”
「可是臨了這一個還不是跟以前的五個一樣?」奧棠絲瞧著銀印,嘲笑她。
「六個呢,小姐。在洛林我還丟掉一個,就是到了今天,他還是連月亮都會替我摘下來的。」
「現在這個更妙啦,他給你帶來了太陽,」奧棠絲回答。
「那又不能換什麼錢。要有大塊兒田地,才能沾到太陽的光。」
這些一個接着一個的玩笑,加上必然有的瘋瘋癲癲的舉動,合成一片傻笑的聲音,使男爵夫人把女兒的前途,跟她眼前這種少年人的歡笑比照之下,格外覺得悲傷。
奧棠絲給這件寶物引起了深思,又問:
「把六個月功夫做成的寶物送你,他一定有什麼大恩要報答你囉?」
「啊!你一下子要知道得太多了……可是告訴你……我要你參加一個秘密計劃。」
「有沒有你的愛人參加?」
「啊!你一心想看到他!要知道象你貝姨這樣一個老姑娘,能夠把一個愛人保留到五年的,才把他藏得緊呢……所以,別跟我膩。我啊,你瞧,我沒有貓、沒有鳥、沒有狗、也沒有鸚鵡;我這樣一頭老山羊總該有樣東西讓我喜歡喜歡,逗着玩兒。所以哪,我弄了一個波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