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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乃以賓禮召之,尉繚見秦王,長揖不拜,秦王答禮,置之上座,呼為先生,尉繚因進說曰:「夫列國之於強秦,譬猶郡縣也,散則易盡,合則難攻,夫三晉合而智伯亡,五國合而齊湣走,大王不可不慮!」
秦王曰:「欲使散而不復合,先生計將安出?」
尉繚對曰:「今國家之計,皆決於豪臣,豪臣豈盡忠智?不過多得財物為樂耳!大王勿愛府庫之藏,厚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而諸侯可盡!」
秦王大悅,尊尉繚為上客,與之抗禮,衣服飲食盡與己同,時時造其館,長跪請教。尉繚曰:「吾細察秦王為人,豐準長目,鶻膺豺聲,中懷虎狼之心,殘刻少恩。用人時輕為人屈,不用亦輕棄人。今天下未一,故不惜屈身于布衣,若得志,天下皆為魚肉矣!」
一夕,不辭而去,館吏急報秦王,秦王如失臂手,遣軺車四出追還,與之立誓,拜為太尉,主兵事,其弟子皆拜大夫。
於是大出內帑金錢,分遣賓客使者奔走列國,視其寵臣用事者,即厚賂之,探其國情,秦王復問尉繚以併兼次第。尉繚曰:「韓弱易攻宜先,其次莫如趙、魏,三晉既盡,即舉兵而加楚。楚亡,燕、齊又安往乎?」秦王曰:「韓已稱藩,而趙王嘗置酒咸陽宮,未有加兵之名,奈何?」尉繚曰:「趙地大兵強,且有韓、魏為助,未可一舉而滅也。韓內附稱藩,則趙失助之半矣,王若患伐趙無名,請先加兵于魏。趙王有寵臣郭開者,貪得無厭,臣遣弟子王敖往說魏王,使賂郭開而請救于趙王,趙必出兵。吾因以為趙罪,移兵擊之!」
秦王曰:「善。」乃命大將桓齒奇,率兵十萬,出函谷關,聲言伐魏;復遣尉繚弟子王敖往魏,付以黃金五萬斤,恣其所用。王敖至魏,說魏王曰:「三晉所以能抗強秦者,以唇齒互為蔽也,今韓已納地稱藩,而趙王親詣咸陽,置酒為歡,韓、趙連袂而事秦,秦兵至魏,魏其危矣。大王何不割鄴城以賂趙,而求救于趙。趙如發兵守鄴,是趙代魏為守也!」魏王曰:「先生度必得之趙王乎?」
王敖謬言曰:「趙之用事者郭開,臣素與相善,自能得之。」
魏王從其言,以鄴郡三城地界,並國書付與王敖,使往趙國求救。
王敖先以黃金三千斤交結郭開,然後言三城之事,郭開受魏金,謂悼襄王曰:「秦之伐魏,欲並魏也;魏亡,則及于趙矣,今彼割鄴郡之三城以求救,王宜聽之。」悼襄王使扈輒率師五萬,往受其地。
秦王遂命桓齒奇進兵攻鄴,扈輒出兵拒之,大戰于東山固山,扈輒兵敗,桓齒奇乘勝追逐,遂拔鄴,連破九城,扈輒兵保于宜安,遣入告急於趙王。
趙王聚群臣共議,眾皆曰:「昔年惟廉頗能禦秦兵,龐氏、樂氏亦稱良將,今龐煖已死,而樂氏亦無人矣,惟廉頗尚在魏國,何不召之?」郭開與廉頗有仇,恐其復用,乃譖于趙王曰:「廉將軍年近七旬,筋力衰矣,況前有樂乘之隙,若召而不用,益增怨望,大王姑使人覘視,倘其未衰,召之未晚。」趙王惑其言,遣內侍唐玖以犭唐猊名甲一副,良馬四匹勞問,因而察之。
郭開密邀唐玖至家,具酒相餞,出黃金二十鎰為壽。唐玖訝其太厚,自謙無功,不敢受。郭開曰:「有一事相煩,必受此金,方敢啟齒,」玖乃收其金,問:「郭大夫有何見諭?」郭開曰:「廉將軍與某素不相能,足下此去,倘彼筋力衰頽,自不必言;萬一尚壯,亦求足下增添幾句,只說老邁不堪,趙王必不復召,此即足下之厚意也,」
唐玖領令,竟往魏國,見了廉頗,致趙王之命,廉頗問曰:「秦兵今犯趙乎?」
唐玖曰:「將軍何以料之?」
廉頗曰:「某在魏數年,趙王無一字相及,今忽有名甲,良馬之賜,必有用某之處,是以知之。」
唐玖曰:「將軍不恨趙王耶?」
廉頗曰:「某方日夜思用趙人,況敢恨趙王也?」及留唐玖同食,故意在他面前施逞精神,一飯鬥米俱盡,啖肉十餘斤,狼餐虎嚥吃了一飽,因披趙王所賜之甲,一躍上馬,馳驟如飛,復于馬上舞長戟數回,乃跳下馬,謂唐玖曰:「某何如少年時?煩多多拜上趙王,尚欲以餘年報效。」
唐玖明明看見廉頗精神強壯,奈私受了郭開賄賂,回到邯鄲,謂趙王曰:「廉將軍雖然年老,尚能食肉善飯,然有脾疾,與臣同坐,須臾間遺矢三次矣。」趙王嘆曰:「戰鬥時豈堪遺矢?廉頗果老矣。」遂不復召。
但益發軍以助扈輒,時趙悼襄王之九年,秦王政之十一年也。
其後楚王聞知廉頗在魏,使人召之,頗復奔楚為楚將。以楚兵不如趙,鬱鬱不得志而死。哀
哉!史臣有詩云:
老成名將說廉頗,遺矢讒言奈若何?
請看吳亡宰嚭死,郭開何事取金多!
時王敖猶在趙,謂郭開曰:「子不憂趙亡耶?何不勸王召廉頗也?」郭開曰:「趙之存亡,一國事也,若廉頗,獨我之仇,豈可使復來趙國?」王敖知其無為國之心,復探之曰:「萬一趙亡,君將焉往?」郭開曰:「吾將於齊、楚之間,擇一國而託身焉。」王敖曰:「秦有併吞天下之勢,齊、楚猶趙、魏也,為君計,不如託身于秦,秦王恢廓大度,屈己下賢,於人無所不容。」
郭開曰:「子魏人,何以知秦王之深也?」
王敖曰:「某之師尉繚子,見為秦太尉,某亦仕秦為大夫,秦王知君能得趙權,故命某交歡于子,所奉黃金,實秦王之贈也,若趙亡,君必來秦,當以上卿授子,趙之美田宅,惟君所欲。」
郭開曰:「足下果肯相薦,倘有見諭,無不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