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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乃使人賜子胥以「屬鏤」之劍,子胥接劍在手,嘆曰:「王欲吾自裁也!」乃徒跣下階,立於中庭,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昔先王不欲立汝,賴吾力爭,汝得嗣位。吾為汝破楚敗越,威加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賜我死,我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乃謂家人曰:「吾死後,可抉吾之目,懸于東門,以觀越兵之入吳也。」言訖,自刎其喉而絶。使者取劍還報,述其臨終之囑。夫差往視其屍,數之曰:「胥,汝一死之後,尚何知哉?」乃自斷其頭,置於盤門城樓之上。取其屍,盛以鴟夷之器,使人載去,投于江中,謂曰:「日月炙汝骨,魚鱉食汝肉,汝‧骨變形灰,復何所見?」
屍入江中,隨流揚波,依潮來往,蕩激崩岸。土人懼,乃私撈取,埋之於吳山,後世因改稱胥山,今山有子胥廟。隴西居士有古風一篇云:
將軍自幼稱英武,磊落雄才越千古,
一旦蒙讒殺父兄,襄流誓濟吞荊楚,
貫弓亡命欲何之?滎陽睢水空棲遲,
昭關鎖鑰愁無翼,鬢毛一夜成霜絲,
浣女沉溪漁丈死,簫聲吹入吳人耳,
魚腸作合定君臣,復為強兵進孫子,
五戰長驅據楚宮,君王含淚逃雲中,
掘墓鞭屍吐宿恨,精誠貫日生長虹,
英雄再振匡吳業,夫椒一戰棲強越,
釜中魚鱉宰夫手,縱虎歸山還自嚙,
姑蘇台上西施笑,讒臣稱賀忠臣弔,
可憐兩世輔吳功,到頭翻把屬鏤報!
鴟夷激起錢塘潮,朝朝暮暮如呼號,
吳越興衰成往事,忠魂千古恨難消!
夫差既殺子胥,乃進伯嚭為相國。欲增越之封地,勾踐固辭乃止。於是勾踐歸越,謀吳益急。夫差全不在念,意益驕恣。
乃發卒數萬,築邗城,穿溝,東北通射陽湖,西北使江淮水合,北達于沂,西達于濟。太子友知吳王復欲與中國會盟,欲切諫,恐觸怒,思以諷諫感悟其父。
清旦懷丸持彈從後園而來,衣履俱濕,吳王怪而問之。友對曰:「孩兒適游後園,聞秋蟬鳴于高樹,往而觀之,望見秋蟬趨風長鳴,自謂得所,不知螳螂超枝緣條,曳腰聳距,欲捕蟬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對秋蟬,不知黃雀徘徊綠陰,欲啄螳螂。黃雀一心只對螳螂,不知孩兒挾彈持弓,欲彈黃雀。孩兒一心只對黃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墮陷,以此衣履俱沾濕,為父王所笑。」吳王曰:「汝但貪前利,不顧後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
友對曰:「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魯承周公之後,有孔子之教,不犯鄰國,齊無故謀伐之,以為遂有魯矣,不知吳悉境內之士,暴師千里而攻之,吳國大敗齊師,以為遂有齊矣,不知越王將選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吳國,滅我吳宮,天下之愚,莫甚于此。」
吳王怒曰:「此伍員之唾余,久已厭聞,汝復拾之,以撓我大計耶?再多言,非吾子也。」太子友悚然辭出。
夫差乃使太子友同王子地、王孫彌庸守國,親帥國中精兵,由邗溝北上,會魯哀公于橐皋,會衛出公于發陽,遂約諸侯,大會于黃池,欲與晉爭盟主之位。
越王勾踐聞吳王已出境,乃與范蠡計議,發習流二千人,俊士四萬,君子六千人,從海道通江以襲吳,前隊疇無餘先及吳郊,王孫彌庸出戰,不數合,王子地引兵夾攻,疇無餘馬蹶被擒。
次日,勾踐大軍齊到,太子友欲堅守。王孫彌庸曰:「越人畏吳之心尚在,且遠來疲敝,再勝之必走,即不勝,守猶未晚。」太子友惑其言,乃使彌庸出師迎敵,友繼其後,勾踐親立於行陣,督兵交戰,陣方合,范蠡、泄庸兩翼呼噪而至,勢如風雨。
吳兵精勇慣戰者,俱隨吳王出征,其國中皆未教之卒;那越國是數年訓練就的精兵,弓弩劍戟十分勁利,又范蠡、泄庸俱是宿將,怎能抵當?吳兵大敗,王孫彌庸為泄庸所殺,太子友陷于越軍,衝突不出,身中數箭,恐被執辱,自刎而亡。
越兵直造城下,王子地把城門牢閉,率民夫上城把守,一面使人往吳王處告急。勾踐乃留水軍屯于太湖,陸營屯于胥、閶之間,使范蠡焚姑蘇之台,火彌月不息,其餘皇大舟,悉徙于湖中,吳兵不敢復出。
再說吳王夫差與魯、衛二君同至黃池,使人請晉定公赴會,晉定公不敢不至。夫差使王孫駱與晉上卿趙鞅議載書名次之先後。趙鞅曰:「晉世主夏盟,又何讓焉?」王孫駱曰:「晉祖叔虞乃成王之弟,吳祖太伯乃武王之伯祖,尊卑隔絶數輩。況晉雖主盟,會宋會虢已出楚下,今乃欲踞吳之上乎?」於是彼此爭論,連日不決。
忽王子地密報至,言:「越兵入吳,殺太子,焚姑蘇台,見今圍城,勢甚危急。」夫差大驚,伯嚭拔劍砍殺使者,夫差問曰:「爾殺使人何意?」伯嚭曰:「事之虛實,尚未可知,留使者泄漏其語,齊、晉將乘危生事,大王安得晏然而歸乎?」
夫差曰:「爾言是也,然吳、晉爭長未定,又有此報,孤將不會而歸乎?抑會而先晉乎?」王孫駱進曰:「二者俱不可,不會而歸,人將窺我之急;若會而先晉,我之行止將聽命于晉。必求主會,方保無虞。」夫差曰:「欲主會,計將安出?」王孫駱密奏曰:「事在危急,請王鳴鼓挑戰,以奪晉人之氣。」夫差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