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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山頂之上,自有靈泉,泉有嘉魚,勾踐命取魚數百頭,以饋吳王,吳王大驚。勾踐留范蠡堅守,自帥殘兵,乘間奔會稽山,點閲甲楯之數,才剩得五千餘人。勾踐嘆曰:「自先君至于孤,三十年來未嘗有此敗也!悔不聽范,文二大夫之言,以至如此。」
吳兵攻固城益急,子胥營于右,伯嚭營于左。范蠡告急,一日三至,越王大恐,文種獻謀曰:「事急矣及今請成,猶可及也。」勾踐曰:「吳不許成,奈何?」文種對曰:「吳有太宰伯嚭者,其人貪財好色,忌功嫉能,與子胥同朝,而志趣不合。吳王畏事子胥,而昵于嚭,若私詣太宰之營,結其歡心,與定行成之約,太宰言于吳王,無不聽,子胥雖知而阻之,亦無及矣。」
勾踐曰:「卿見太宰,以何為賂?」種對曰:「軍中所乏者,女色耳。誠得美女而獻之,天若祚越,嚭當見聽。」
勾踐乃連夜遣使至都城,命夫人選宮中之有色者得八人,盛其容飾,加以白璧二十雙,黃金千鎰,夜造太宰之營,求見太宰。嚭初欲拒絶,姑使人探其來狀,聞有所賫獻,乃召入,嚭倨坐以待之,文種跪而致詞曰:「寡君勾踐,年幼無知,不能善事大國,以致獲罪。今寡君已悔恨無及,願舉國請為吳臣,而恐王見咎不納,知太宰以巍巍功德,外為吳之干城,內作王之心膂,寡君使下臣種,先叩首于轅門,借重一言,收寡君于宇下,不腆之儀,聊效薄贄,自此當源源而來矣。」乃以賄單呈上,嚭猶作色謂曰:「越國旦暮且破滅矣,凡越所有,何患不歸吳?而以此區區者啖我為耶?」種復進曰:「越兵雖敗,然保會稽者,尚有精卒五千,堪當一戰,戰而不捷,將盡焚庫藏之積,竄身異國,以圖楚王之事,安得遽為吳有耶?即使吳盡有之,然大半歸於王宮,太宰同諸將不過瓜分一二,孰若主越之成,寡君非委身于王,實委身于太宰也,春秋貢獻,未入王宮,先入宰府,是太宰獨擅全越之利,諸將不得與焉!況困獸猶鬥,背城一戰,尚有不可測之事乎。」
這一席話,說入伯嚭之心,不覺點頭微笑,文種又指單上所開美人曰:「此八人者,皆出自越宮,若民間更有美于此者,寡君若生還越國,當竭力搜求,以備太宰掃除之數。」伯嚭起立曰:「大夫舍右營而趨左,以某無乘危害人之意也,某來朝當引子先見吾王,以決其議。」遂盡收所獻,留種于營中,敘賓主之禮。
次早,同造中軍,來見夫差,伯嚭先入,備道越王勾踐使文種請成之意,夫差勃然曰:「越與寡人有不共戴天之恨,安得允其成哉?」嚭對曰:「王不記孫武之言乎‧‘兵兇器,可暫用而不可久也。'越雖得罪于吳,然其下吳者已至矣,其君請為吳臣,其妻請為吳妾,越國之寶器珍玩,盡掃以貢于吳宮,所乞于王者,僅存宗祀一綫耳。夫受越之降,厚實也;赦越之罪,顯名也。名實俱收,吳可以伯;必欲窮兵力以誅越,彼勾踐將焚宗廟,殺妻子,沉金玉于江,率死士五千人,致死於吳,得無有所傷于王之左右乎?與其殺是人,孰若得是國之為利?」
夫差曰:「今文種安在?」
嚭對曰:「見在幕外候宣。」
夫差乃命種入見,種膝行而前,復申前說,加以卑遜,夫差曰:「汝君請為臣妾,能從寡人入吳否?」
種稽首曰:「既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服事于左右。」嚭曰:「勾踐夫婦願來吳國,吳名雖赦越,實已得之矣,王又何求焉?」
夫差乃許其成。
早有人到右營報知子胥,子胥急趨至中軍,見伯嚭同文種立於王側,子胥怒氣盈面,問吳王曰:「王已許越和乎?」王曰:「已許之矣。」子胥連叫曰:「不可,不可。」嚇得文種倒退幾步,靜聽其說。
子胥諫曰:「越與吳鄰,有不兩立之勢,若吳不滅越,越必滅吳。夫秦、晉之國,我攻而勝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車,不能乘。如攻越而勝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可棄也。況又有先王大仇,不滅越,何以謝立庭之誓乎?」
夫差語塞不能對,惟以目視伯嚭。伯嚭前奏曰:「相國之言誤矣。先王建國,水陸並封,吳、越宜水,秦、晉宜陸,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謂吳、越必不能共存,則秦、晉、齊、魯皆陸國也,其地亦可居,其車亦可乘,彼四國者,亦將並而為一乎?若謂先王大仇,必不可赦,則相國之仇楚者更甚,何不遂滅楚國而遽許其和耶?今越王夫婦皆願服役于吳,視楚僅納羋勝更不相同。相國自行忠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忠臣不如是也!」
夫差喜曰:「太宰之言有理,相國且退,俟越國貢獻至日,當分贈汝。」
氣得子胥面如土色,嘆曰:「吾悔不聽被離之言,與此佞臣同事。」口中恨恨不絶,只得步出幕府,謂大夫王孫雄曰:「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之教訓,不過二十年,吳宮為沼矣。」雄意殊未深信,子胥含憤,自回右營。
夫差命文種回覆越王,再到吳軍申謝,夫差問越王夫婦入吳之期,文種對曰:「寡君蒙大王赦而不誅,將暫假歸國,悉斂其玉帛子女,以貢于吳,願大王稍寬其期,其或負心失信,安能逃大王之誅乎?」夫差許諾,遂約定五月中旬,夫婦入臣于吳,遂遣王孫雄押文種同至越國,催促起程,太宰伯嚭屯兵一萬于吳山以候之,如過期不至,滅越歸報,夫差引大軍先回。畢竟越王如何入吳?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夫差違諫釋越 勾踐竭力事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