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頁
員拭淚問曰:「何謂佳兆?」東皋公曰:「公狀貌雄偉,見者易識,今鬚鬢頓白,一時難辨,可以混過俗眼,況吾友,老夫已請到,吾計成矣!」員曰:「先生計安在?」
東皋公曰:「吾友複姓皇甫,名訥,從此西南七十里龍洞山居住,此人身長九尺,眉廣八寸,彷彿與足下相似,教他假份作足下,足下卻份為仆者,倘吾友被執,紛論之間,足下便可搶過昭關矣!」伍員曰:「先生之計雖善,但累及貴友,於心不安!」東皋公曰:「這個不妨,自有解救之策在後,老夫已與吾友備細言之,此君亦慷慨之士,直任無辭,不心過慮!」
言畢,遂使人請皇甫訥至土室中,與伍員相見,員視之,果有三分相像,心中不勝之喜。東皋公又將藥湯與伍員洗臉,變其顏色,捱至黃昏,使伍員解其素服,與皇甫訥穿之,另將緊身褐衣,與員穿著,扮作仆者,羋勝亦更衣,如村家小兒之狀,伍員同公子勝拜了東皋公四拜,「異日倘有出頭之日,定當重報!」
東皋公曰:「老夫哀君受冤,故欲相脫,豈望報也!」
員與勝跟隨皇甫訥,連夜望昭關而行,黎明已到,正值開關。
卻說楚將薳越,堅守關門,號令:「凡北人東度者,務要盤詰明白,方許過關!」關前畫有伍子胥面貌查對。真個「水洩不通,鳥飛不過。」皇甫訥剛到關門,關卒見其狀貌,與圖形相似,身穿素縞,且有驚悸之狀,即時盤住,入報薳越,越飛馳出關,遙望之曰:「是矣!」喝令左右一齊下手,將訥擁入關上,訥詐為不知其故,但乞放生。那些守關將士,及關前後百姓,初聞捉得子胥,盡皆踴躍觀看。
伍員乘關門大開,帶領公子勝,雜于眾人之中,一來擾攘之際,二來裝扮不同,三來子胥面色既改,鬚鬢俱白,老少不同,急切無人認得,四來都道子胥已獲,便不去盤詰了,遂捱捱擠擠,混出關門。正是:「鯉魚脫卻金鈎去,擺尾搖頭再不來。」有詩為證:
千群虎豹據雄關,一介亡臣已下山。
從此勾吳添勝氣,郢都兵革不能閒。
再說楚將薳越,欲將皇甫訥綁縛拷打,責令供狀,解去郢都。訥辨曰:「吾乃龍洞山下隱士皇甫訥也,欲從故人東皋公出關東遊,並無觸犯,何故見擒?」薳越聞其聲音,想道:「子胥目如閃電,聲若洪鐘,此人形貌雖然相近,其聲低小,豈途路風霜所致耶?」
正疑惑間,忽報「東皋公來見。」薳越命押在一邊,延東皋公入,各序賓主而坐,東皋公曰:「老漢欲出關東遊,聞將軍捉得亡臣伍子胥,特來稱賀。」薳越曰:「小卒拿得一人,貌類子胥,而未肯招承。」東皋公曰:「將軍與子胥父子,共立楚朝,豈不能辨別真偽耶?」薳越曰:「子胥目如閃電,聲如洪鐘,此人目小而聲雌,吾疑憔悴已久,失其故態耳!」東皋公曰:「老漢與子胥亦有一面,請藉此人與吾辨之,便知虛實!」薳越命取原囚至前,訥望見東皋公,遽呼曰:「公相期出關,何不早至?累我受辱。」東皋公笑謂薳越曰:「將軍誤矣,此吾鄉友皇甫訥也,約吾同遊,期定關前相會,不意他先行一程,將軍不信,老夫有過關文牒在此,焉可誣為亡臣耶?」言畢,即于袖中取出言牒,呈與薳越觀看,越大慚,親釋其縛,命酒壓驚曰:「此乃小卒識認不真,萬勿見怪。」東皋公曰:「此將軍為朝廷執法,老夫何怪之有?」薳越又取金帛相助,為東遊之資,二人稱謝下關。薳越號令將士,堅守如故。
再說伍員過了昭關,心中暗喜,放步而行。走了不上數里,遇著一人,伍員認得他姓左名誠,見為昭關擊柝小吏,他原是城父人,曾跟隨伍家父子射獵,所以識認頗真。見伍員,大驚曰:「朝廷索公子甚急,公子如何過關?」伍員曰:「主公知我有一顆夜光之珠,問我取索,此珠已落人手,將往取之,適纔稟過薳將軍,蒙他釋放來的。」左誠不信曰:「楚王有令:‘縱放公子者,全家處斬!'某請同公子暫回關上,問明了主將,方纔可行。」伍員曰:「若見主將,我說美珠已交付與你,恐汝難於分剖,不如做人情放我,他日好相見也!」左誠知伍員英勇,不敢相抗,遂縱之東行,回到關上,隱過其事不提。
伍員疾行,至于鄂渚,遙望大江,茫茫浩浩,波濤萬頃,無舟可渡,伍員前阻大水,後慮追兵,心中十分危急。忽見有漁翁乘船,從下流泝水而上,員喜曰:「天不絶我命也!」乃急呼曰:「漁父渡我!漁父速速渡我!」那漁父方欲攏船,見岸上又有人行動,乃放聲歌曰:「日月昭昭乎侵已馳,與子期乎蘆之漪。」伍員聞歌會意,即望下流沿江趨走,至于蘆洲,以蘆荻自隱,少頃,漁翁將船攏岸,不見了伍員,復放聲歌曰:「日已夕兮,予心憂悲,月已馳兮,何不渡為?」伍員同羋勝從蘆叢中鑽出,漁翁急招之,二人踐石登舟,漁翁將船一篙點開,輕劃蘭槳,飄飄而去,不勾一個時辰,達于對岸。漁翁曰:「夜來夢將星墜於吾舟,老漢知必有異人問渡,所以蕩槳出來,不期遇子,觀子容貌,的非常人,可實告我,勿相隱也!」伍員遂告姓名,漁翁嗟呀不已,曰:「子面有饑色,吾往取食啖子,子姑少待。」漁翁將舟系于綠楊下,入村取食,久而不至,員謂勝曰:「人心難測,安知不聚徒擒我?」乃復隱于蘆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