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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王頓足曰:「善哉,此言。寡人未之聞也!」申叔時曰:「王既以臣言為善,何不效反牛之事?」莊王立召陳大夫轅頗,問:「陳君何在?」頗答曰:「嚮往晉國,今不知何在。」言訖,不覺淚下。莊王慘然曰:「吾當復封汝國,汝可迎陳君而立之。世世附楚,勿依違南北,有負寡人之德。」又召孔寧、儀行父吩咐:「放汝歸國,共輔陳君。」轅頗明知孔(儀二人是個禍根,不敢在楚王面前說明,只是含糊一同拜謝而行。
將出楚境,正遇陳侯午自晉而歸,聞其國已滅,亦欲如楚,面見楚王。轅頗乃述楚王之美意,君臣並駕至陳。守將公子嬰齊,已接得楚王之命,召還本國,遂將版圖交割還陳,自歸楚國去了。此乃楚莊王第一件好處。髯翁有詩云:
縣陳誰料復封陳,跖舜還從一念新?
南楚義聲馳四海,須知賢主賴賢臣!
孔寧歸國,未一月,白日見夏征舒來索命,因得狂疾,自赴池中而死。死之後,儀行父夢見陳靈公、孔寧與征舒三人,來拘他到帝廷對獄,夢中大驚,自此亦得暴疾卒。此乃淫人之報也。
再說公子嬰齊既返楚國,入見莊王,猶自稱陳公嬰齊。莊王曰:「寡人已復陳國矣,當別圖所以償卿也。」嬰齊遂請申、呂之田,莊王將許之。屈巫奏曰:「此北方之賦,國家所恃以禦晉寇者,不可以充賞。」莊王乃止。
及申叔時告老,莊王封屈巫為申公,屈巫並不推辭,嬰齊由是與屈巫有隙。
周定王十年,楚莊王之十七年也。莊王以陳雖南附,鄭猶從晉,未肯服楚,乃與諸大夫計議。令尹孫叔敖曰:「我伐鄭,晉救必至,非大軍不可。」莊王曰:「寡人意正如此。」乃悉起三軍兩廣之眾,浩浩蕩蕩,殺奔滎陽而來。
連尹襄老為前部,臨發時,健將唐狡請曰:「鄭小國,不足煩大軍,狡願自率部下百人,前行一日,為三軍開路。」襄老壯其志,許之。唐狡所至力戰,當者輒敗,兵不留行,每夕掃除營地,以待大軍。莊王率諸將直抵鄭郊,未曾有一兵之阻,一日之稽。
莊王怪其神速,謂襄老曰:「不意卿老而益壯,勇于前進如此!」襄老對曰:「非臣之力,乃副將唐狡力戰所致也!」莊王即召唐狡,欲厚賞之。唐狡對曰:「臣受君王之賜已厚,今日聊以報效,敢復叨賞乎?」莊王訝曰:「寡人未嘗識卿,何處受寡人之賜?」唐狡對曰:「絶纓會上,牽美人之袂者,即臣也。蒙君王不殺之恩,故捨命相報。」莊王嘆息曰:「嗟乎!使寡人當時明燭治罪,安得此人之死力哉?」命軍正紀其首功,俟平鄭之後,將重用之。唐狡謂人曰:「吾得死罪于君,君隱而不誅,是以報之,然既已明言,不敢以罪人徼後日之賞,即夜遁去,不知所往。莊王聞之,嘆曰:“真烈士矣!」
大軍攻破郊關,直抵城下,莊王傳令,四面築長圍攻之,凡十有七日,晝夜不息。鄭襄公恃晉之救,不即行成,軍士死傷者甚眾,城東北角崩陷數十丈,楚兵將登,莊王聞城內哭聲震地,心中不忍,麾軍退十里,公子嬰齊進曰:「城陷正可乘勢,何以退師?」莊王曰:「鄭知吾威,未知吾德,姑退以示德,視其從違,以為進退可也! 」
鄭襄公聞楚師退,疑晉救已至,乃驅百姓修築城坦,男女皆上城巡守,莊王知鄭無乞降之意,復進兵圍之,鄭堅守三月,力不能支,楚將樂伯率眾自皇門先登,劈開城門。莊王下令,不許擄掠,三軍肅然。
行至逵路,鄭襄公肉袒牽羊,以迎楚師,辭曰:「孤不德,不能服事大國,使君王懷怒,以降師于敝邑,孤知罪矣。存亡生死,一惟君王命,若惠顧先人之好,不遽剪滅,延其宗祀,使得比于附庸,君王之惠也!」公子嬰齊進曰:「鄭力窮而降,赦之復叛,不如滅之!」莊王曰:「申公若在,又將以蹊田奪牛見誚矣!」即麾軍退三十里,鄭襄公親至楚軍,謝罪請盟,留其弟公子去疾為質。
莊王班師北行,次於郔,諜報:「晉國拜荀林父為大將,先谷為副,出車六百乘,前來救鄭,已過黃河。」莊王問于諸將曰:「晉師將至,歸乎?抑戰乎?」令尹孫叔敖對曰:「鄭之未成,戰晉宜也;已得鄭矣,又尋仇于晉,焉用之。不如全師而歸,萬無一失。」
嬖人伍參奏曰:「令尹之言非也。鄭謂我力不及,是以從晉;若晉來而避之,真我不及矣。且晉知鄭之從楚,必以兵臨鄭,晉以救來,我亦以救往,不亦可乎?」
孫叔敖曰:「昔歲入陳,今歲入鄭,楚兵已勞敝矣,若戰而不捷,雖食參之肉,豈足贖罪?」
伍參曰:「若戰而捷,令尹為無謀矣;如其不捷,參之肉將為晉軍所食,何能及楚人之口?」
莊王乃遍問諸將,各授以筆,使書其掌,主戰者寫「戰」字,主退者寫「退」字,諸將寫訖,莊王使開掌驗之,惟中軍元帥虞邱,及連尹襄老、裨將蔡鳩居、彭名四人,掌中寫「退」字,其他公子嬰齊,公子側、公子谷臣、屈蕩、潘黨、樂伯、養繇基、許伯、熊負覊、許偃等二十餘人,俱「戰」字。
莊王曰:「虞邱老臣之見,與令尹合,言‘退'者是矣!」乃傳令南轅反旆,來日飲馬于河而歸。伍參夜求見莊王曰:「君王何畏于晉,而棄鄭以畀之也?」莊王曰:「寡人未嘗棄鄭也!」
伍參曰:「楚兵頓鄭城下九十日,而僅得鄭成,今晉來而楚去,使晉得以救鄭為功而收鄭,楚自此不復有鄭矣,非棄鄭而何?」
莊王曰:「令尹言戰晉未必捷,是以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