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衛侯多忌忮,前驅安敢擅加兵?
卻說成公至城下,見長牂來迎,叩其來意,長牂述叔武吩咐之語,早來早入,晚來晚入,衛侯嘆曰:「吾弟果無他意也。」比及入城,只見寧俞帶淚而來,言:「叔武喜主公之至,不等沐完,握髮出迎,誰知枉被前驅所殺,使臣失信于國人,臣該萬死!」
衛侯面有慚色,答曰:「寡人已知夷叔之冤矣。卿勿復言!」
趨車入朝,百官尚未知覺,一路迎謁,先後不齊,寧俞引衛侯視叔武之屍,兩目睜開如生,衛侯枕其頭于膝上,不覺失聲大哭,以手撫之曰:「夷叔,夷叔!我因爾歸,爾為我死!哀哉,痛哉!」只見屍目閃爍有光,漸漸而瞑,寧俞曰:「不殺前驅,何以謝太叔之靈?」衛侯即命拘之。
時歂犬謀欲逃遁,被寧俞遣人擒至,歂犬曰:「臣殺太叔,亦為君也。」
衛侯大怒曰:「汝謗毀吾弟,擅殺無辜,今又歸罪于寡人。」命左右將歂犬斬首號令,吩咐以君禮厚葬叔武,國人初時,聞叔武被殺,議論哄然,及聞誅歂犬,葬叔武,群心始定。
話分兩頭,再說衛大夫元咺,逃奔晉國,見了晉文公,伏地大哭,訴說衛侯疑忌叔武,故遣前驅射殺之事,說了又哭,哭了又說,說得晉文公發惱起來,把幾句好話,安慰了元咺,留在館驛。
因大集群臣問曰:「寡人賴諸卿之力,一戰勝楚。踐土之會,天子下勞,諸侯景從。伯業之盛,竊比齊桓。奈秦人不赴約,許人不會朝,鄭雖受盟,尚懷疑貳之心,衛方復國,擅殺受盟之弟。若不再申約誓,嚴行誅討,諸侯雖合必離,諸卿計將安出?」
先軫進曰:「征會討貳,伯主之職。臣請厲兵秣馬,以待君命。」
狐偃曰:「不然。伯主所以行乎諸侯者,莫不挾天子之威。今天子下勞,而君之覲禮未修,我實有缺,何以服人?為君計,莫若以朝王為名,號召諸侯,視其不至者,以天子之命臨之。朝王,大禮也。討慢王之罪,大名也。行大禮而舉大名,又大業也。君其圖之。」
趙衰曰:「子犯之言甚善。然以臣愚見,恐入朝之舉,未必遂也。」
文公曰:「何為不遂?」
趙衰曰:「朝覲之禮,不行久矣。以晉之強,五合六聚,以臨京師,所過之地,誰不震驚?臣懼天子之疑君而謝君也。謝而不受,君之威褻矣。莫若致王于溫,而率諸侯以見之,君臣無猜,其便一也。諸侯不勞,其便二也。溫有叔帶之新宮,不煩造作,其便三也。」
文公曰:「王可致乎?」
趙衰曰:「王喜于親晉,而樂於受朝,何為不可?臣請為君使于周,而商入朝之事,度天子之計,亦必出此。」
文公大悅,乃命趙衰如周,謁見周襄王,稽首再拜,奏言:「寡君重耳,感天王下勞錫命之恩,欲率諸侯至京師,修朝覲之禮,伏乞聖鑒!」
襄王嘿然,命趙衰就使館安歇,即召王子虎計議,言:「晉侯擁眾入朝,其心不測,何以辭之?」
子虎對曰:「臣請面見晉使而探其意,可辭則辭。」
子虎辭了襄王,到館驛見了趙衰,敘起入朝之事。子虎曰:「晉侯倡率諸姬,尊獎天子,舉累朝廢墜之曠典,誠王室之大幸也。但列國鱗集,行李充塞,車徒眾盛,士民目未經見,妄加猜度,訛言易起,或相譏訕,反負晉侯一片忠愛之意。不如已之。」
趙衰曰:「寡君思見天子,實出至誠。下臣行日,已傳檄各國,相會于溫邑取齊,若廢而不舉,是以王事為戲也,下臣不敢覆命。」
子虎曰:「然則奈何?」
趙衰曰:「下臣有策于此,但不敢言耳。」
子虎曰:「子余有何良策?敢不如命!」
趙衰曰:「古者,天子有時巡之典,省方觀民,況溫亦畿內故地也。天子若以巡狩為名,駕臨河陽,寡君因率諸侯以展覲,上不失王室尊嚴之體,下不負寡君忠敬之誠,未知可否?」
子虎曰:「子余之策,誠為兩便,虎即當轉達天子。」
子虎入朝,述其語于襄王,襄王大喜,約于冬十月之吉,駕幸河陽。
趙衰回覆晉侯。晉文公以朝王之舉,播告諸侯,俱約冬十月朔,于溫地取齊。
至期,齊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魯僖公申、蔡莊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鄭文公捷陸續俱到。秦穆公言:「前此踐土之會,因憚路遠後期,是以不果,今番願從諸侯之後。」晉文公稱謝。
時陳穆公款新卒,子共公朔新立,畏晉之威,墨衰而至。邾莒小國,無不畢集。
衛侯鄭自知有罪,意不欲往。寧俞諫曰:「若不往,是益罪也,晉討必至矣。」成公乃行,寧俞與鍼莊子、士榮,三人相從,比至溫邑,文公不許相見,以兵守之。
惟許人終於負固,不奉晉命。
總計晉、齊、宋、魯、蔡、秦、鄭、陳、邾、莒,共是十國,先於溫地敘會,不一日,周襄王駕到,晉文公率眾諸侯迎至新宮駐蹕,上前起居,再拜稽首。次日五鼓,十路諸侯,冠裳佩玉,整整齊齊,舞蹈揚塵,鏘鏘濟濟,方物有貢,各伸地主之儀。就位惟恭,爭睹天顏之喜。這一朝,比踐土更加嚴肅,有詩為證:
衣冠濟濟集河陽,爭睹雲車降上方。
虎拜朝天嗚素節,龍顏垂地沐恩光。
酆宮勝事空前代,郟鄏虛名慨下堂。
雖則致王非正典,託言巡狩亦何妨?
朝禮既畢,晉文公將衛叔武冤情,訴于襄王,遂請王子虎同決其獄。襄王許之。
文公邀子虎至于公館,賓主敘坐,使人以王命呼衛侯,衛侯囚服而至,衛大夫元咺亦到。子虎曰:「君臣不便對理,可以代之。」乃停衛侯于廡下,寧俞侍衛侯之側,寸步不離,鍼莊子代衛侯,與元咺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