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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此一硯,用之二十年矣。當南唐有國時,于歙州置硯務,選工之善者,命以九品之服,月有俸廩之給,號硯務官,歲為官造硯有數。其硯四方而平淺者,南唐官硯也。其石尤精,製作亦不類今工之侈窳。此硯得自今王舍人原叔。原叔家不識為佳硯也,兒子輩棄置之。予始得之,亦不知為南唐物也。有江南人年老者見之,淒然曰:「此故國之物也。」因具道其所以然,遂始寶惜之。其貶夷陵也,折其一角。
【宣筆】
宣筆初不可用,往時聖俞屢以為惠,尋復為人乞去。今得此甚可用,遂深藏之。
【琴枕說】
介甫嘗言夏月晝睡方枕為佳,問其何理,雲睡久氣蒸枕熱,則轉一方冷處。然則真知睡者邪。余謂夜彈琴唯石暉為佳,蓋金蚌、瑟瑟之類皆有光色,燈燭照之則炫耀,非老翁夜視所宜。白石照之無光,唯目昏者為便。介甫知睡,真懶者;余知琴暉,直以老而目暗耳,是皆可笑。余家石暉琴得之二十年,昨因患兩手中指拘攣,醫者言唯數運動,以導其氣之滯者,謂唯彈琴為可。亦尋理得十餘年已忘諸曲。物理損益相因,固不能窮至于如此。老莊之徒,多寓物以盡人情。信有以也哉!
【鑒畫】
蕭條淡泊,此難畫之意,畫者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飛走、遲速、意淺之物易見,而閒和、嚴靜、趣遠之心難形。若乃高下向背、遠近重複,此畫工之藝爾,非精鑒者之事也。不知此論為是否?余非知畫者,強為之說,但恐未必然也。然世謂好畫者,亦未必能知此也。此字不乃傷俗邪。
【學書為樂】
蘇子美嘗言:「明窗淨几,筆硯紙墨皆極精良,亦自是人生一樂。」然能得此樂者甚稀,其不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型不工,不能到古人佳處。若以為樂,則自足有餘。
【學書消日】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來漸以廢去,或厭而不為,或好之未厭、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厭者,書也。至于學字,為于不倦時,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賢留意于此,不為無意也。
【學書作故事】
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他時便為故事。
【學真草書】
自此已後,只日學草書,雙日學真書。真書兼行,草書兼楷。十年不倦,當得書名,然虛名已得,而真氣耗矣。萬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為勞也;有以樂其心,不知物之為累也。然則自古無不累心之物,而有為物所樂之心。
【學書費紙】
學書費紙,猶勝飲酒費錢。曩時嘗見王文康公戒其子弟云:「吾生平不以全幅紙作封皮。」文康,太原人。世以晉人喜嗇資談笑,信有是哉。吾年向老,亦不欲多耗用物,誠未足以有益於人。然衰年志思不壯,於事少能快然,亦其理耳。
【學書工拙】
每書字,嘗自嫌其不佳,而見者或稱其可取。嘗有初不自喜,隔數日視之,頗若稍可愛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銷日,何用較其工拙而區區于此,遂成一役之勞,豈非人心蔽于好勝邪?
【作字要熟】
作字要熟,熟則神氣實而有餘。于靜坐中自是一樂事,然患少暇,豈其于樂處常不足邪?
【用筆之法】
蘇子美嘗言用筆之法,此乃柳公權之法也。亦嘗較之,斜正之間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虛腕,則羲、獻之書可以意得也。因知萬事皆有法,楊子云斷木為棋、元刂革為鞠,亦皆有法,豈正得此也?
【蘇子美論書】
蘇子美喜論用筆,而書字不迨其所論,豈其力不副其心邪?然萬事以心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獨以為不然,此所謂非知之難而行之難者也。古之人不虛勞其心力,故其學精而無不至。蓋方其幼也,未有所為,時專其力於學書,及其漸長,則其所學漸近於用。今人不然,多學書於晚年,所以與古不同也。
秋霖不止,文書頗稀,叢竹蕭蕭,似聽愁滴。顧見案上故紙數幅,信筆學書。樞密院東廳。
【蘇子美蔡君謨書】
自蘇子美死後,遂覺筆法中絶。近年君謨獨步當世,然謙讓不肯主盟。往年予嘗戲謂君謨學書如溯急流,用盡氣力,不離故處,君謨頗笑以為能取譬。今思此語已二十餘年,竟如何哉。
【李邕書】
余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謂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譬猶結交,其始也難,則其合也必久。余雖因邕書得筆法,然為字絶不相類,豈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見邕書,追求鐘、王以來字法,皆可以通。然邕書未必獨然,凡學書者得其一,可以通其餘。余偶從邕書而得之耳。嘉五年春分日,雪中西窗信筆。
【風法華】
往時有風法華者,偶然至人家,見筆便書,初無倫理,久而禍福或應,豈非好怪之士為之遷就其事邪?余每見筆輒書,故江鄰幾比余為風法華。
【九僧詩】
近世有《九僧詩》,極有好句,然今人家多不傳。如「馬放降來地,雕盤戰後雲」,「春生桂嶺外,人在海門西」,今之文士未能有此句也。
【弔僧詩】
謝希深嘗誦《哭僧詩》云:「燒痕詩入集,海角寺留真。」謂此人作詩不求好句,只求好意。余以謂意好句亦好矣。賈島有《哭僧詩》云:「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唐人謂燒卻活和尚,此句之大病也。
【郊島詩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