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
今秀才好學甚精,博記書史,務為文辭,不以羔禽皮布為飾,獨以言文其身,而其贄既美,其意既勤矣,宜秀才責仆之答厚也。仆既無主人之具以為禮,獨為秀才賦《詩·女曰鷄鳴》之卒章曰:「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取其知客之來,豫儲珩璜琚之美以送客,雖無此物,猶言之以致其意厚也。仆誠無此物,可謂空言之爾。
秀才年且少,貌厚色揚,志鋭學敏,因進其業,修其辭,暴練緝織之不已,使其文采五色,澗澤炳鬱。若贄以見當世公卿大人,非惟若仆空言以贈也,必有分庭而禮,加籩豆,實幣篚,延為上賓者。惟勉之不已!
【與張秀才第一書〈明道二年〉】
修頓首致書秀才足下。前日辱以詩、賦、雜文、啟事為贄,披讀三四,不能輒休。
足下家籍河中,為鄉進士,精學勵行,嘗已選于裡、升于府、而試于有司矣,誠可謂彼邦之秀者歟。然士之居也,游必有友,學必有師。其鄉必有先生長者,府縣必有賢守長、佐吏,彼能為足下稱才而述美者宜不少矣。今乃越數百里,犯風霜,干大國,望官府,下首于閽謁者以道姓名,趨走拜伏於人之階廡間,何其勤勞乎!豈由心負其所有,而思以一發之邪?將顧視其鄉之狹陋不足自廣,而謂夫大國多賢士君子,可以奮揚而光遠之邪?則足下之來也,其志豈近而求豈小邪?得非磨光濯色,計之熟,卜之吉,而後勇決以來邪?
今市之門旦而啟,商者趨焉,賈者坐焉,持寶而欲價者之焉,賫金而求寶者亦之焉,閒民無資攘臂以游者亦之焉。洛陽,天下之大市也,來而欲價者有矣,坐而為之輕重者有矣。予居其間,其官位學行無動人也,是非可否不足取信也,其亦無資而攘臂以游者也。今足下之來,試其價,既就于可以輕重者矣,而反以及予。夫以無資者當求價之責,雖知貪于所得,而不知有以為價也。故辱賜以來,且慚且喜,既不能塞所求以報厚意,姑道此以為謝。
【與張秀才第二書〈明道二年〉】
修頓首白秀才足下。前日去後,復取前所貺古今雜文十數篇,反覆讀之,若《大節賦》、《樂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高而志極大。尋足下之意,豈非閔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復之古,而翦剝齊整凡今之紛淆駁冗者歟?然後益知足下之好學,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捨近取遠,務高言而鮮事實,此少過也。
君子之於學也務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後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又見于文章而發之,以信後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軻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則六經所載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誕者言之,乃以混蒙虛無為道,洪荒廣略為古,其道難法,其言難行。孔子之言道曰:「道不遠人。」言中庸者,曰「率性之謂道」,又曰「可離非道也。」《春秋》之為書也,以成、隱讓而不正之,傳者曰「《春秋》通道不信邪,」謂隱未能蹈道。齊侯遷衛,書「城楚丘」,與其仁不與其專封,傳者曰「仁不勝道」。凡此所謂道者,乃聖人之道也,此履之於身、施之於事而可得者也,豈如誕者之言者邪!堯、禹之《書》皆曰「若稽古」。傳說曰「事不師古」,「匪說攸聞」。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謂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禮樂、刑法之事,又豈如誕者之言者邪!此君子之所學也。
夫所謂捨近而取遠雲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去堯、舜遠,孰與今去堯、舜遠也?孔子刪《書》,斷自《堯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謂學,則曰「祖述堯舜」。如孔子之聖且勤,而弗道其前者,豈不能邪?蓋以其漸遠而難彰,不可以信後世也。今生於孔子之絶後,而反欲求堯、舜之已前,世所謂務高言而鮮事實者也。唐、虞之道為百王首,仲尼之嘆曰「蕩蕩乎」!謂高深閎大而不可名也。及夫二《典》,述之炳然,使後世尊崇仰望不可及。其嚴若天,然則《書》之言豈不高邪?然其事不過于親九族,平百姓,憂水患,問臣下誰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見諸侯,齊律度,謹權衡,使臣下誅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後,惟孟軻最知道,然其言不過于教人樹桑麻,畜鷄豚,以謂養生送死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豈不為文?孟軻之言道,豈不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蓋切於事實而已。
今學者不深本之,乃樂誕者之言?思混沌于古初,以無形為至道者,無有高下遠近。使賢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無過不及,而一本乎大中,故能亙萬世,可行而不變也。今以謂不足為,而務高遠之為勝,以廣誕者無用之說,是非學者之所盡心也。宜少下其高而近其遠,以及乎中,則庶乎至矣。凡仆之所論者,皆陳言淺語,如足下之多聞博學,不宜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雲者,本欲損足下高遠而俯就之,則安敢務為奇言以自高邪?幸足下少思焉。
【答西京王相公書〈景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