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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諸侯當大治之世,不得有《風》,《風》之生,天下無王矣。故曰諸侯無正《風》。然則《周》、《召》可為正乎?曰:可與不可,非聖人不能斷其疑。當文王與紂之時,可疑也。二《南》之詩,正、變之間可疑也。可疑之際,天下雖惡紂而主文王,然文王不得全有天下爾,亦曰服事于紂焉。則二《南》之詩作於事紂之時,號令征伐不止於受命之後爾,豈所謂周室衰而《關雎》始作乎?史氏之失也。推而別之,二十五篇之詩,在商不得為正,在周不得為變焉。上無明天子,號令由己出,其可謂之正乎?二《南》起王業,文王正天下,其可謂之變乎?此不得不疑而輕其與奪也。學《詩》者多推于周而不辨于商,故正、變不分焉。以治亂本之二《南》之詩,在商為變,而在周為正乎。或曰:未諭。曰:推治亂而跡之,當不誣矣。
【周召分聖賢解】
聖人之治無異也,一也。統天下而言之,有異焉者,非聖人之治然矣,由其民之所得有淺深焉。文王之化,出乎其心,施乎其民,豈異乎?然孔子以《周》、《召》為別者,蓋上下不得兼,而民之所化有淺深爾。文王之心則一也,無異也。而說者以為由周、召聖賢之異而分之,何哉?大抵周南之民得之者深,故因周公之治而系之,豈謂周公能行聖人之化乎?召南之民得之者淺,故因召公之治而系之,豈謂召公能行聖人之化乎?殆不然矣。
或曰:「不繫于《雅》、《頌》,何也?」曰:「謂其本諸侯之詩也。」又曰:「不統于變《風》何也?」曰:「謂其周跡之始也,列于《雅》、《頌》,則終始之道混矣;雜于變《風》,則文王之跡殆矣。《雅》、《頌》焉不可混周跡之始,其將略而不具乎,聖人所以慮之也,由是假周、召而分焉,非因周、召聖賢之異而別其稱號爾。蓋民之得者深,故其心厚;心之感者厚,故其詩切。感之薄者亦猶其深,故其心淺;心之淺者,故其詩略。是以有異焉。非聖人私于天下,而淺深厚薄殊矣。」
「二《南》之作,當紂之中世而文王之初,是文王受命之前也。世人多謂受命之前則太姒不得有后妃之號。夫后妃之號非詩人之言,先儒序之云爾。考于其詩,惑于其序,是以異同之論爭起,而聖人之意不明矣。」
【王國風解】
六經之法,所以法不法,正不正。由不法與不正,然後聖人者出,而六經之書作焉。周之衰也,始之以夷、懿,終之以平、桓,平、桓而後,不復支矣。故《書》止《文侯之命》而不復錄,《春秋》起周平之年而治其事,《詩》自《黍離》之什而降于《風》。絶于《文侯之命》,謂教令不足行也;起於周平之年,謂正朔不足加也;降于《黍離》之什,謂《雅》、《頌》不足興也。教令不行,天下無王矣;正朔不加,禮樂遍出矣;《雅》、《頌》不興,王者之跡息矣。
《詩》、《書》貶其失,《春秋》憫其微,無異焉爾。然則詩處于《衛》後而不次於二《南》,惡其近於正而不明也;其體不加周姓而存王號,嫌其混于諸侯而無王也。近正則貶之不著矣,無王則絶之太遽矣。不著雲者,《周》、《召》二《南》至正之詩也,次於至正之詩,是不得貶其微弱而無異二《南》之詩爾。若然,豈降之乎!太遽雲者,《春秋》之法書王以加正月,言王人雖微必尊于上,周室雖弱不絶其王。苟絶而不與,豈尊周乎!故曰:王號之存,黜諸侯也;次《衛》之下,別正、變也。桓王而後,雖欲其正風,不可得也。《詩》不降于厲、幽之年,亦猶《春秋》之作不在惠公之世爾。《春秋》之作,傷典、誥之絶也;《黍離》之降,憫《雅》、《頌》之不復也。幽、平而後,有如宣王者出,則禮樂征伐不自諸侯,而《雅》、《頌》未可知矣,奈何推波助瀾,縱風止燎乎!
【十五國次解】
《國風》之號起《周》終《豳》,皆有所次,聖人豈徒雲哉!而明《詩》者,多泥于疏說而不通。或者又以為聖人之意,不在於先後之次。是皆不足為訓法者。
大抵《國風》之次以兩而合之,分其次以為比,則賢善者著而醜惡者明矣。或曰:「何如其謂之比乎?」曰:《周》、《召》以淺深比也,《衛》、《王》以世爵比也,《鄭》、《齊》以族氏比也,《魏》、《唐》以土地比也,《陳》《秦》以祖裔比也,《檜》、《曹》以美惡比也。《豳》能終之以正,故居末焉。淺深雲者,周得之深,故先於召。世爵雲者,衛為紂都,而紂不能有之。周幽東遷,無異是也。加衛于先,明幽、紂之惡同,而不得近於正焉。姓族雲者,周法尊其同姓,而異姓者為後。鄭先於齊,其理然也。土地雲者,魏本舜地,唐為堯封。以舜先堯,明晉之亂非魏褊儉之等也。祖裔雲者,陳不能興舜,而襄公能大於秦,子孫之功,陳不如矣。
穆姜卜而遇《艮》之《隨》,乃引《文言》之辭以為卦說。夫穆姜始筮時,去孔子之生尚十四年爾,是《文言》先於孔子而有乎。不然,左氏不為誕妄也!推此以跡其怪,則季札觀樂之次,明白可驗而不足為疑矣。夫《黍離》已下,皆平王東遷、桓王失信之詩,是以列于《國風》,言其不足正也。借使周天子至甚無道,則周之樂工敢以周王之詩降同諸侯乎?是皆不近人情不可為法者。昔孔子大聖人,其作《春秋》也,既微其辭,然猶不公傳於人,第口受而已,況一樂工而敢明白彰顯其君之惡哉?此又可驗孔子分定為信也。本其事而推之以著其妄,庶不為無據云。
【定風雅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