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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將赴毫,假道于汝陰,因得閲書於子履之室。而云章爛然,輝映日月,為之正冠肅容,再拜而後敢仰視,蓋仁宗皇帝之禦飛白也。曰:「此寶文閣之所藏也,胡為于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從臣于群玉而賜以飛白,余幸得與賜焉。予窮於世久矣,少不悅于時人,流離竄斥,十有餘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蓋以遭時清明,天子向學,樂育天下之材而不遺一介之賤,使得與群賢並游于儒學之館。而天下無事,歲時豐登,民物安樂,天子優遊清閒,不邇聲色,方與群臣從容于翰墨之娛。而余于斯時,竅獲此賜,非惟一介之臣之榮遇,亦朝廷一時之盛事也。子其為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澤涵濡于萬物者四十餘年,雖田夫野老之無知,猶能悲歌思慕于壠畝之間,而況儒臣學士,得望清光、蒙恩寵、登金門而上玉堂者乎?」於是相與泫然流涕而書之。
夫玉韞石而珠藏淵,其光氣常見于外也。故山輝如白虹、水變而五色者,至寶之所在也。今賜書之藏於子室也,吾知將有望氣者,言榮光起而屬天者,必賜書之所在也。觀文殿學士、刑部尚書歐陽修謹記。
【峴山亭記〈熙寧三年〉】
峴山臨漢上,望之隱然,蓋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荊州者,豈非以其人哉。其人謂誰?羊祜叔子、杜預元凱是已。方晉與吳以兵爭,常倚荊州以為重,而二子相繼于此,遂以平吳而成晉業,其功烈已蓋於當世矣。至于風流餘韻藹然被于江漢之間者,至今人猶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蓋元凱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為雖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頗疑其反自汲汲於後世之名者何哉?傳言叔子嘗登茲山,慨然語其屬,以謂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滅於無聞,因自顧而悲傷。然獨不知茲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凱銘功于二石,一置茲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是將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遠歟?
山故有亭,世傳以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屢廢而復興者,由後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寧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輝以光祿卿來守襄陽。明年,因亭之舊,廣而新之,既周以迴廊之壯,又大其後軒,使與亭相稱。君知名當世,所至有聲,襄人安其政而樂從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後軒為光祿堂,又欲紀其事于石,以與叔子、元凱之名並傳于久遠。君皆不能止也,乃來以記屬於余。
余謂君知慕叔子之風而襲其遺蹟,則其為人與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書也。若其左右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雲煙之杳靄,出沒于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高,寫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者自得之。至于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究其詳者,皆不復道。熙寧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歐陽修記。
●卷四十一·居士集卷四十一
◎序六首
【帝王世次圖序】
堯、舜、禹、湯、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謂顯人矣。而後世猶失其傳者,豈非以其遠也哉?是故君子之學,不窮遠以為能,而闕其不知,慎所傳以惑世也。
方孔子時,周衰學廢,先王之道不明,而異端之說並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詩》、《書》、史記,以止紛亂之說,而欲其傳之信也。故略其遠而詳其近,于《書》斷自唐、虞以來,著其大事可以為世法者而已。至于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嘗道者,以其世遠而慎所不知也。
孔子既歿,異端之說復興,周室亦益衰亂。接乎戰國,秦遂焚書,先王之道中絶。漢興久之,《詩》、《書》稍出而不完。當王道中絶之際,奇書異說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時。學者既不備見《詩》、《書》之詳,而習傳盛行之異說,世無聖人以為質,而不自知其取捨真偽。至有博學好奇之士,務多聞以為勝者,於是盡集諸說,而論次初無所擇,而惟恐遺之也,如司馬遷之《史記》是矣。
出孔子之學,上述前世,止於堯、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遷遠出孔子之後,而乃上述黃帝以來,又詳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務勝,宜其失之多也。遷所作《本紀》,出於《大戴禮》、《世本》諸書,今依其說,圖而考之。堯、舜,夏、商、周,皆同出於黃帝。堯之崩也,下傳其四世孫舜,舜之崩也,覆上傳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壽百歲。稷、契于高辛為子,乃同父異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湯與王季同世。湯下傳十六世而為紂,王季下傳一世而為文王,二世而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孫紂,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孫而代之王,何其繆哉!
嗚呼!堯、舜、禹、湯、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業見於行事,而後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論著之矣。其久遠難明之事後世不必知,不知不害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為聖人者,其智知所取捨,皆如此。
【後序】
余既略論帝王世次而見《本紀》之失,猶謂文、武與紂相去十五、六世,其繆較然不疑。而堯、舜、禹之世相去不遠,尚冀其理有可通,乃復以《尚書》、《孟子》、孔安國、皇甫謐諸書,參考其壽數長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