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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憐的病人已經開始死前的最後掙紮了。」布朗說,「他再過幾個小時就要斷氣;您今天夜裡得派一個教士來為他守靈。另外,還得趕快讓康迪納太太帶一個打雜的女傭人來幫幫施穆克先生,他可是什麼主意都沒有的,我真為他的腦子擔心,這裡有很多值錢的東西,得讓幾個靠得住的人來看著。」
杜普朗迪神甫是個善良而又正直的教士,從來不起疑心,也沒有任何壞心,聽了布朗大夫這番話,覺得很有道理;再說,他對本區醫生的品質向來是相信的;因此,他站在病人的房門口,打了個手勢,讓施穆克過來,有事要談。施穆克怎麼也捨不得鬆開邦斯的手,因為邦斯的手在抽搐着,緊緊地抓着他的手不放,彷彿跌進了深淵,想死命抓住一點什麼,不再往下滾。可是,正如大家所知道的,臨終的人都會出現幻覺,致使他們碰到什麼就抓住不放,就像在大火中那些搶救貴重物品的人一樣急迫,就這樣,邦斯鬆開了施穆克,抓起被單,拚命往自己身上裹,那種急切和吝嗇的模樣,實在可怕而又意味深長。
「您朋友一死,您孤單一人怎麼辦呢?」德國人終於走了過來,教士問他,「茜博太太又走了……」
「她是個魔鬼,害了邦斯的命!」他說。
「可您身邊總該有個人。」布朗大夫說,「因為今天夜裡得有人守屍。」
「我會守着他的,我會祈禱上帝的!……」純潔的德國人回答道。
「可得吃飯呀!……現在誰給您做飯?」大夫問。
「可是,」布朗說,“還得跟證人一起去報告死亡,給死人脫掉衣服,用裹尸布給他裹好,還得去殯儀館定車子,給守屍的人和守靈的教士做飯;這些事,您一個人幹得了嗎?……
在一個文明世界的首都,死個人可不像死條狗!”
施穆克瞪着驚恐的雙眼,像要發瘋了似的。
「可邦斯不會死的……我會救他的!……」
「您要是不睡覺,守不了多長時間的,到時誰換您?因為得照顧邦斯先生,給他喝的,給他弄藥……」
「啊,這不錯!……」德國人說。
「所以,」杜普朗迪神甫接著說,「我想叫康迪納太太來幫您,那是個誠實的好女人……」
朋友一死,他要承擔這麼多社會責任,這一件件、一樁樁,把施穆克驚獃了,他恨不得跟邦斯一塊去死。
「這是個孩子!」布朗大夫對杜普朗迪神甫說。
「是個孩子!……」施穆克像機器人似的重複道。
「好了!」神甫說,「我去跟康迪納太太說,把她給您叫來。」
「您不用費心了,」大夫說,「她是我鄰居,我這就回去。」
死神就像一個無形的兇手,垂死的人在與他搏鬥;人到臨終時刻,經受着最後的打擊,但還試圖回擊,進行掙扎。邦斯就處在這一最後的時刻。他發出了一陣呻吟,其中交雜着幾聲喊叫。施穆克,杜普朗迪神甫和布朗連忙奔到了他的床頭。突然,邦斯受到了那最後的猛烈一擊,擊斷了他肉體和靈魂的聯繫。臨終前的痛苦掙扎之後,他一時恢復了絶對清醒的頭腦,臉上顯出了死的寧靜,几乎帶著微笑看了看他周圍的人。
“啊!大夫,我吃盡了苦;可是,您說得對,我現在好一些了……——謝謝,我的好神甫;我剛纔在納悶施穆克到哪兒去了!
「施穆克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點東西沒有吃,現在都下午四點鐘了!您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要把茜博太太叫回來,又很危險……」
「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邦斯一聽到茜博太太的名字,馬上表現出極度厭惡的神氣,說道,「是的,施穆克需要一個老老實實的人。」
「杜普朗迪神甫和我,」布朗說,「我們想到了你們倆……」
「啊!謝謝!」邦斯說,「我真沒想到。」
「他建議請康迪納太太來幫您……」
「啊!那個出租椅子的女人!」邦斯叫了起來,「對,她是個大好人。」
「她不喜歡茜博太太,」大夫接著說,「她一定會好好照顧施穆克先生……」
「就讓她到我這兒來,我的好杜普朗迪先生……叫她和她丈夫一起來,這下我就放心了。別人再也偷不走這裡的東西了……」
施穆克拿起邦斯的手,高興地握著,心想他的病終於要好了。
「我們走吧,神甫先生。」大夫說,「我馬上就讓康迪納太太來;我知道,她恐怕見不到活着的邦斯先生了。」
第27章 死亡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