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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小說全集 - 24 /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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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小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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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油燈幹了不少了,阿Q還不到。趙府的全眷都很焦急,打着呵欠,或恨阿Q太飄忽,或怨鄒七嫂不上緊。趙太太還怕他因為春天的條件不敢來,而趙太爺以為不足慮:因為這是「我」去叫他的。果然,到底趙太爺有見識,阿Q終於跟着鄒七嫂進來了。

「他只說沒有沒有,我說你自己當面說去,他還要說,我說……」鄒七嫂氣喘吁吁的走着說。


  

「太爺!」阿Q似笑非笑的叫了一聲,在檐下站住了。

「阿Q,聽說你在外面發財,」趙太爺踱開去,眼睛打量着他的全身,一面說。「那很好,那很好的。這個,……聽說你有些舊東西,……可以都拿來看一看,……這也並不是別的,因為我倒要……」「我對鄒七嫂說過了。都完了。」

「完了?」趙太爺不覺失聲的說,「那裡會完得這樣快呢?」

「那是朋友的,本來不多。他們買了些,……」

「總該還有一點罷。」

「現在,只剩了一張門幕了。」

「就拿門幕來看看罷。」趙太太慌忙說。

「那麼,明天拿來就是,」趙太爺卻不甚熱心了。「阿Q,你以後有什麼東西的時候,你儘先送來給我們看,……」

「價錢決不會比別家出得少!」秀才說。秀才娘子忙一瞥阿Q的臉,看他感動了沒有。

「我要一件皮背心。」趙太太說。

阿Q雖然答應着,卻懶洋洋的出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放在心上。這使趙太爺很失望,氣憤而且擔心,至于停止了打呵欠。秀才對於阿Q的態度也很不平,於是說,這忘八蛋要提防,或者不如吩咐地保,不許他住在未莊。但趙太爺以為不然,說這也怕要結怨,況且做這路生意的大概是「老鷹不吃窩下食」,本村倒不必擔心的;只要自己夜裡警醒點就是了。秀才聽了這「庭訓」,非常之以為然,便即刻撤消了驅逐阿Q的提議,而且叮囑鄒七嫂,請伊萬不要向人提起這一段話。

但第二日,鄒七嫂便將那藍裙去染了皂,又將阿Q可疑之點傳揚出去了,可是確沒有提起秀才要驅逐他這一節。然而這已經于阿Q很不利。最先,地保尋上門了,取了他的門幕去,阿Q說是趙太太要看的,而地保也不還,並且要議定每月的孝敬錢。其次,是村人對於他的敬畏忽而變相了,雖然還不敢來放肆,卻很有遠避的神情,而這神情和先前的防他來「嚓」的時候又不同,頗混着「敬而遠之」的分子了。

只有一班閒人們卻還要尋根究底的去探阿Q的底細。阿Q也並不諱飾,傲然的說出他的經驗來。從此他們才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小腳色,不但不能上牆,並且不能進洞,只站在洞外接東西。有一夜,他剛纔接到一個包,正手再進去,不一會,只聽得裡面大嚷起來,他便趕緊跑,連夜爬出城,逃回未莊來了,從此不敢再去做。然而這故事卻于阿Q更不利,村人對於阿Q的「敬而遠之」者,本因為怕結怨,誰料他不過是一個不敢再偷的偷兒呢?這實在是「斯亦不足畏也矣」。


第三部分:阿Q正傳 第七章 革命

宣統三年九月十四日——即阿Q將搭連賣給趙白眼的這一天——三更四點,有一隻大烏篷船到了趙府上的河埠頭。這船從黑中蕩來,鄉下人睡得熟,都沒有知道;出去時將近黎明,卻很有幾個看見的了。據探頭探腦的調查來的結果,知道那竟是舉人老爺的船!

那船便將大不安載給了未莊,不到正午,全村的人心就很搖動。船的使命,趙家本來是很秘密的,但茶坊酒肆里卻都說,革命黨要進城,舉人老爺到我們鄉下來逃難了。惟有鄒七嫂不以為然,說那不過是幾口破衣箱,舉人老爺想來寄存的,卻已被趙太爺回覆轉去。其實舉人老爺和趙秀才素不相能,在理本不能有「共患難」的情誼,況且鄒七嫂又和趙家是鄰居,見聞較為切近,所以大概該是伊對的。

然而謡言很旺盛,說舉人老爺雖然似乎沒有親到,卻有一封長信,和趙家排了「轉折親」。趙太爺肚裡一輪,覺得於他總不會有壞處,便將箱子留下了,現就塞在太太的床底下。至于革命黨,有的說是便在這一夜進了城,個個白盔白甲:穿著崇正皇帝的素。

阿Q的耳朵裡,本來早聽到過革命黨這一句話,今年又親眼見過殺掉革命黨。但他有一種不知從那裡來的意見,以為革命黨便是造反,造反便是與他為難,所以一向是「深惡而痛絶之」的。殊不料這卻使百里聞名的舉人老爺有這樣怕,於是他未免也有些「神往」了,況且未莊的一群鳥男女的慌張的神情,也使阿Q更快意。

「革命也好罷,」阿Q想,「革這伙媽媽的命,太可惡!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黨了。」

阿Q近來用度窘,大約略略有些不平;加以午間喝了兩碗空肚酒,愈加醉得快,一面想一面走,便又飄飄然起來。不知怎麼一來,忽而似乎革命黨便是自己,未莊人卻都是他的俘虜了。他得意之餘,禁不住大聲的嚷道:

「造反了!造反了!」

未莊人都用了驚懼的眼光對他看。這一種可憐的眼光,是阿Q從來沒有見過的,一見之下,又使他舒服得如六月裡喝了雪水。他更加高興的走而且喊道:

“好,……我要什麼就是什麼,我歡喜誰就是誰。

得得,鏘鏘!

悔不該,酒醉錯斬了鄭賢弟,

悔不該,呀呀呀……

得得,鏘鏘,得,鏘令鏘!

我手執鋼鞭將你打……”

趙府上的兩位男人和兩個真本家,也正站在大門口論革命。阿Q沒有見,昂了頭直唱過去。

「得得,……」


  
「老Q,」趙太爺怯怯的迎着低聲的叫。

「鏘鏘,」阿Q料不到他的名字會和「老」字聯結起來,以為是一句別的話,與己無干,只是唱。「得,鏘,鏘令鏘,鏘!」

「老Q。」

「悔不該……」

「阿Q!」秀才只得直呼其名了。

阿Q這才站住,歪着頭問道,「什麼?」

「老Q,……現在……」趙太爺卻又沒有話,「現在……發財麼?」

「發財?自然。要什麼就是什麼……」

「阿……Q哥,像我們這樣窮朋友是不要緊的……」趙白眼惴惴的說,似乎想探革命黨的口風。

「窮朋友?你總比我有錢。」阿Q說著自去了。

大家都憮然,沒有話。趙太爺父子回家,晚上商量到點燈。趙白眼回家,便從腰間扯下搭連來,交給他女人藏在箱底里。

阿Q飄飄然的飛了一通,回到土谷祠,酒已經醒透了。這晚上,管祠的老頭子也意外的和氣,請他喝茶;阿Q便向他要了兩個餅,吃完之後,又要了一支點過的四兩燭和一個樹燭台,點起來,獨自躺在自己的小屋裡。他說不出的新鮮而且高興,燭火像元夜似的閃閃的跳,他的思想也迸跳起來了:

“造反?有趣,……來了一陣白盔白甲的革命黨,都拿着板刀,鋼鞭,炸彈,洋炮,三尖兩刃刀,鈎鐮槍,走過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於是一同去。……

“這時未莊的一夥鳥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饒命!』誰聽他!第一個該死的是小D和趙太爺,還有秀才,還有假洋鬼子,……留幾條麼?王胡本來還可留,但也不要了。……

“東西,……直走進去打開箱子來:元寶,洋錢,洋紗衫,……秀才娘子的一張寧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擺了錢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趙家的罷。自己是不動手的了,叫小D來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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