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於是瑪里奧讓他的愛情神遊,陶醉、排解于這些蓄養着的牛群和迤邐而過的美麗蘋果園之中。
可是到了他在福里尼換車以後,急躁的心情又來了,在這最後的四十分鐘裡,他從口袋裏掏了二十次以上的表。他一直靠在窗上,終於,他在最後一個較高的小山上,看到了「她」在等他的小市鎮。火車晚了點,現在距他應當在公園與她相會的時刻只剩下一小時。
一輛旅館的公共馬車接待了他,這位唯一的旅客,馬兒用慢吞吞的步子,開始攀爬去阿弗朗什的陡峭坡道。建築在山頂上的房子,遠遠看上去帶著堡壘的味道,走近了才看清,這是一座漂亮的諾曼地小城,都是些整齊相似的小屋,一幢接着一幢擠在一起,帶著古樸自豪和舒適的氣派,兼有中世紀的鄉村味道。
瑪里奧在房間裡一放下箱子,就讓人指給他到植物園去的路。他邁開大步走到那裡。雖然離他該到的時間還早,可是卻希望「她」也許也會早來。
走到欄杆邊上,他一眼就看出了園裡沒有人,或者几乎沒有人。只有三個老人在散步,那該是每天到這兒來享受晚年餘暇的本地有錢人。另有一群英國孩子,男女都有,露着瘦干的腿子,圍着一個金髮的女老師玩,女教師眼光漫不經心,像是神遊萬里。
瑪里奧心裡怦怦直跳,一邊朝前走,一邊沿著道路搜索。他走進了一條綠樹成蔭的小道。在茂密樹葉組成的穹門下,小道穿過公園,將公園分成了兩半。他順着走下去,來到一片俯瞰天際的開闊場地,他突然心曠神怡,几乎忘卻了到這兒來的原因。
他所在的坡腳下,是一大片難以想象的沙灘。它平坦坦地遠遠伸出去一直到和海天混為一色,沙地裡有一條河漫流而過,在藍天熾熱陽光的照耀下,一些池沼成了許多點綴在沙地裡輝光耀眼的鏡片,像在地下另一個天穹上鑿開的許多窟窿。
從海岸出去十三四公里遠的地方,在那片還浸着退潮後余潤的黃色荒原裡,聳立起一座磷峋的岩影,一座思斧神工的錐形山,上面頂着一座教堂。它在這些廣漠的沙丘地裡沒有鄰居,只有一塊彎腰駝背,趴在活動淤泥堆上的乾巴巴的礁石,那是通伯萊納礁。
再過去,在淺藍邊緣上顯出一綫白色浪花,浪花中有些淹沒在海水下的岩石探出了它們棕色的尖頂,順着天邊往右看,在這片灰沙曠野的旁邊,是諾曼地的遼闊綠地,樹木蔥蘢,像座無邊無際的森林。整個兒大自然的景色簡直集中在一處,在一個地方展示了它的偉大,它的威力,它的鮮潤和它的風韻;於是您的視線又從森林景色轉回到那座花崗石的幽靈上。那是萬沙洲裡的唯一居民,它在無際的沙海中豎直了它奇特的哥特式的身型。
瑪里奧往日在陌生地方意外見到美景,尤其那些不易為遠方來客發現的奇景時,常常會驚喜得渾身發顫。這次這種驚喜的心情又如此突然地襲來,以至他獃住,動也不動情移神往,把原來掛心的事全都忘卻了。可是一聲鐘響把他召了回來,他重新又沉浸到馬上和她相遇的熱情期待裡。園子裡一直人蹤稀少,那些英國孩子已經不見了。只有三位老人還在作他們單調的散步。他也開始學他們一樣踱起來。
她馬上就會過來了。他將看到她在通往這片奇妙的平坦地的那條小徑盡頭出現。他會看出那是她的身材,她的步伐,而且他將聽見她的聲音。多麼幸福,多麼幸福啊!他感到她正在走近,處在一時還找不到、看不見的什麼地方,但是她在想他,因為她也知道她將碰到他。
他几乎要輕輕地喊出聲來:一頂藍色的傘,僅僅看見傘尖在那邊一座樹叢上移動。那無疑就是她。一個小男孩滾着一個鐵環出現了,跟着是兩位太太,他認出了她,再後是兩位男士:她的父親和另一位先生。她全身穿著藍色衣服,像春日的長空。啊,對!用不着看清她臉上的輪廓,他就認出來了,可是他不敢朝她走過去,感到他會口吃、會臉紅,而且他不知道迎着德·帕拉東懷疑的眼光,該怎樣去解釋這次的邂逅。
然而他仍朝着他們走過去,不時舉起他的望遠鏡,他像在一心一意地看著遠景。是她先招呼他的,她根本沒有費力去演驚奇的把戲。
「您好,瑪里奧先生,」她說,「這兒真好看,是吧?」
被這種接待方式弄獃了,他不知道用什麼腔調回答好,於是結結巴巴地回答說:
「啊!夫人,您,多幸運碰到了您!我想見識見識這兒的美景。」
她微笑地接著說:
「而且您選上了我在的時候。這真是您的盛情。」
然後她介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