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傢具很少。三張大理石罩面的綠長桌,上面放的全是些女人梳妝用的東西。中間那張放的是用厚水晶玻璃製成的盥洗盆。第二張桌子上擺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和盒子,盒于上方都有花環裝飾着姓氏的銀蓋。在第三張桌上,陳列着無數供時髦打扮用的器具,用途複雜,精妙絶倫。房間裡還有兩張長椅和幾張矮凳,矮凳上面都包了軟墊,是為了脫光了身體、舒松腿腳時用的。接着是一排鑲滿整整一面牆的大鏡子,給你一片清亮的視野。鏡子是用三大片連在一起的,旁邊兩片用鉸鏈連到中間一片上,這樣,那位年輕婦人可以同時看到自己的臉、側影和背,圍在自己的影子中間。在右邊是個平日用垂簾遮住的凹室,要走兩級踏步下去,那是浴盆,更恰當地說是個深池,也是綠大理石的。池邊坐著一尊小愛神的雅緻紫銅雕塑,是雕塑家帕雷多萊的作品,從雕像手中玩弄的兩片貝殼裡,分別滾出冷、熱水來。在這個凹室的深處,是由小片威尼斯玻璃斜着組成的鏡子,嵌成一個圓拱洞,倒扣在池子上面,在每塊鏡片中可以映出浴池和那位入浴的女人。
再遠一點,是一件寫書信的英國式現代傢具,樸素漂亮,堆滿了散開的紙張、拆過的信、撕破了的小信封,上面金色的姓氏字母在閃閃發亮。這裡是當她單獨一個人的時候,生活和寫信的地方。
穿著一件中國絲綢睡袍,她躺在長椅子上,光着胳膊,漂亮柔軟的胳膊大膽放肆地從衣服的大折縫裡伸出來。德·比爾娜夫人正在作浴後的遐思,輓起來了的頭髮,絞成了一大堆金色的波浪壓在頭上。
貼身女傭敲門進來,送來一封信。
她接過來,看了看字型,拆開信,讀過頭上幾行,而後安詳地對女傭說:「過個把鐘頭我再打鈴叫你。」
到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滿懷勝利的喜悅微笑了。頭上的幾個字就足以使她明白,這是瑪里奧終於送來的愛情宣言。他拒不投降的時間遠超出了她的估計,因為三個月以來,她對他極力施展出了從不曾對別人使過的魅力、關心和恩情。他看來多疑,對她抱著成見,對她以無限風情一直張開的陷阱所防範。他們曾經有過多次親密談心,那時她使出了所有的魅力,施展過全身的智慧;她也曾組織過多次音樂晚會,當琴聲未盡,大師們在章節之間、歌魂徜徉之餘,他們曾懷着同一種感情全身顫慄,為的都是她最終能從他眼睛裡看到被征服男人的愛情招供,對所缺乏的愛情的屈求。她對這種目光太熟悉了,這個狡詐的女人!她懷着媚惑的技巧和無止境的好奇心,不知多少次在她能勾引到的所有男人眼睛裡釀出那種秘密而折磨人的痛苦!用她攻無不克的女人能量,從逐步滲入、征服到主宰他們,成為至尊無上、變幻莫測而主宰他們一切的偶像。這個過程太使她興趣無窮!這種趣味在她身上是慢慢發展的,像一種潛在的本能發展起來,一種戰鬥和征服的本能。在她婚後的歲月裡,在她的心裡也許已經開始醞釀著報復的要求,一種隱隱約約的要求要在她接待過的一批男人中挑一個,由她居于強者的位置,屈服他的意志,摧毀他的抵抗,使他也遭受痛苦。主要是出於她天性的風騷;於是一旦她感到自己生存於自由之中,她就開始追求和馴化情人,就像獵人追逐獵物,其目的只是使它倒地不起。然而,她的心對感情毫無渴望,不像那些多情善感的女人;她根本不追求哪個男人的單一愛情,也不追求熱戀中的幸福。她要的只是所有在她周圍的人的傾倒、臣服、屈膝和愛情的奉獻。任何成為她寓所常客的人都必須是她花容月貌的奴隷;而抵制她風騷的人的任何精神關懷都不能贏得她的長期垂青,蔑視愛情體貼或情另有所鍾的人也是一樣。你一定要愛她才能保持她的長期友誼,這時她就會有些意想不到的體貼無窮的關懷,為的是將被她俘獲的人保持在她周圍,客人一旦編入了她的崇拜者行列,就像按照某種征服者的法律,應歸她所有。她用一種機智的技巧,根據他們的短處、品質和他們妒嫉的天性來統治他們。有些要求過分的,她就挑一天把他驅逐出去,等他變得明智再重新收回來,同時給他定下些嚴厲的條件;她以一個居心叵測的女孩子心態搞這種勾引遊戲,她覺得讓老先生們魂不守舍和讓青年人神魂顛倒一樣好玩。
人們還說,她是按她激發的熱情程度來調節她的感情的;胖子弗萊斯耐是個一無用處又不會說話的笨蛋,成了她的幸臣之一,因為她知道了他的狂熱感情而且感覺控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