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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偶然也有人為了開其他人的玩笑,會介紹一個人進來。可是因為這新人向來不會是出類拔萃的或者十分引人關注的,這些聯合起對付他的人用不了多少時候就把他排除了出去。
馬西瓦就是這樣將他的朋友安德烈·瑪里奧帶到這幢樓裡來的。
一個穿黑衣的僕人唱名道:
「馬西瓦先生!」
「瑪里奧先生!」
在一個巨大的、粉紅色起縐薄綢的檯燈罩下面,一盞支在鍍金高柱子上的投射燈向一張古董大理石方桌桌面投下了明亮的光,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腦袋正彎在一本剛由拉馬特拿來的畫冊上。這位小說家站在他們中間翻着書頁,一邊解釋。
腦袋叢中有一個轉了過來,於是正往前走的瑪里奧,看到了一張明淨的臉,金色略棕的頭髮,長在兩頰上的短絨毛像野火燃燒。翹起的小鼻子使這個面龐像在微笑,雙唇清晰地勾出了嘴綫,兩腮上一對深深的酒窩,突出的下頦中間有一道淺槽,使臉上帶著一種諷嘲的味道;而一雙眼睛與其口鼻形成了奇異的對比,它們使這面龐蒙上了一層陰鬱的情調。那是一對藍色的、褪淡了的藍色眼睛,好像誰把它們洗滌過、刷過,使它變淺了。明亮而奇特的視線好像已經在申訴嗎啡製造的幻境,或者更直截了當地說,那視線就是顛茄的煙雲。
比爾娜夫人站起來伸出了手,表示歡迎並謝謝光臨:
「好久以來我就要我們的朋友領您到舍下來,」她對瑪里奧說,「可是我老得說好多次這類事兒,人家才幫我辦到。」
她高大漂亮,手勢從容,適量地敞胸,剛好露出了她在燈光下變得無與倫比美麗的橙色雙肩。她的頭髮這時一點不帶紅色,卻像如火秋色下無法描繪的枯葉色。
接着她將瑪里奧介紹給她的父親,這位行了個禮並向他伸出手來。
男士們分成了三攤,像在自己家裡似的隨隨便便聊着天,像在某種習慣了的圈子裡,而有個女性在場就更增加了一分文雅氣氛。
胖子弗萊斯耐在和馬朗坦伯爵談天。弗萊斯耐經常不斷到這家屋子裡來,加上德·比爾娜夫人對他表示的偏愛,常使她的這些朋友不快乃至生氣。他年紀還輕,卻已經胖得像個吹漲了的牛腸做的氣球娃娃,喘氣,浮腫,几乎沒有鬍子,頭上像雲霧似的蓋着一層隱隱約約的淡色捲髮,庸俗,討厭。對那位少婦說來他肯定只有一種價值,那就是比別人,比誰都千百倍的盲目愛她,這讓別人都討厭,可在她眼中至關重要。旁人給他取了個諢名「海豹。」他結過婚,卻從不提出介紹他的妻子到這家子來,人家說她醋勁很大。拉馬麻特和馬西瓦尤其為他們的女友對這個風箱佬的明顯好感表示憤慨,並且忍不住責備她這種該受批評的口味,這種不顧旁人的庸俗愛好。這時,她微笑着回答說:
「我愛他像愛條忠心的吧兒狗。」
喬治·德·麻爾特裡正和加士東·德·拉馬特談論最新的、還未經微生物學家肯定的發現。
德·麻爾特裡先生以無數精妙的觀點展開了他的宏論,小說家拉馬特熱忱地聽著,抱著文人的隨和,無所限制地接受對他原始新鮮的任何東西。
這位上流社會的哲學家長着金髮,亞麻色的金髮,又瘦又高,裹在一件髖骨上收得緊緊的禮服裡。小腦袋從白領子裡伸出來,在緊貼額頭上的、又平又直的金髮下,臉色蒼白。
至于拉馬特呢,那位加士東·德·拉馬特,他姓氏的貴族標誌使他擺上了某些紳士和上流社會的架勢,這人主要是個耍筆桿子的人,一個筆下無情、叫人害怕的文人。配備了一副像照相機似的精確迅速的眼光蒐集種種形象、態度和舉止;還天賦有獵狗嗅覺似的透徹觀察力,天生小說家的感覺力;他從早到晚積累職業所需材料。靠着對外形的清晰印象和內幕的本能直覺,有了這兩種十分樸實的感覺,就能在他的著作裡看不到一點心理分析作家常有的蓄意安排,而是從人類生活片段裡提煉出來的氣氛,來自生活本身的聲、色、面貌和活力。
他每一本小說的出版都引起社會上的一陣騷動,猜想,既有高興的也有惱火的,因為人們總以為從中看出了某些几乎被撕破了假面具的人,而且每當他走過一處沙龍就會留下一道痕跡。他還發表了一大本內心回憶錄,其中對他許多熟識的男男女女作了完全沒有惡意的勾畫,可是那種精確直率,使他們十分怨恨。有人為他取了個外號叫「熟人怕」。
他的內心像個謎,又從不動情,傳說他過去曾熱戀過一個使他傷心的女人,還說從此他就在別的女人身上搞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