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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說:「自從我用建造園林的技藝來往于江南,幾十年來,看到名園別墅變換主人的事到處都有。在戰火中蕩平毀壞,堙沒荒廢在荊榛叢中,奇花異石被別人車載取走,但我仍然再次為他們營建的園林,也已多次見到。我擔心壘山之石不能使我的名字流傳,所以想得到您的文章來流傳我的名字。」我說:「柳宗元作《梓人傳》,說從其中可以得到治理國家和人民的大義。現在觀察張南垣君的技藝,雖然庖丁解牛,魯班製作木鵲,也不能超過他,他的技藝是符合園林建造規律的呵!君子不作無益的事,挖池築台,是《春秋》勸戒的,但是那些王公顯貴,歌舞遊樂,侈奢放縱,耗費錢財,只有園林作為耳目的觀賞,稍微符合清淨之道。而且張君因地制宜地挖池壘山,依照自然,愛惜人力,這是學愚公移山而改變了一下方式,可以為他寫傳文。」於是就寫了《張南垣傳》。
(陳稼禾)
九牛壩觀觝戲記
〔清〕彭士望
樹廬叟負幽憂之疾于九牛壩茅齋之下。戊午閏月除日,有為角觝之戲者,踵門告曰:「其亦有以娛公?」叟笑而頷之。因設場于溪樹之下。密雲未雨,風木泠然,陰而不燥。於是鄰幼生周氏之族之賓之友戚,山者牧樵,耕者犁犢,行擔簦者,水桴楫者,咸停釋而聚觀焉。
初則累重案,一婦仰臥其上,豎雙足承八歲兒,氏覆臥起,或鵠立合掌拜跪,又或兩肩接足,兒之足亦仰豎,伸縮自如;間又一足承兒,兒拳曲如蓮出水狀。其下則二男子一婦一女童,與一老婦鳴金鼓,俚歌雜佛曲和之。良久乃下。又一婦登場,如前臥,豎承一案,旋轉周四角,更反側背面承之,兒復立案上,拜起如前儀。兒下,則又承一木槌,槌長尺有半,徑半之。兩足圓轉,或豎拋之而復承之。婦既罷,一男子登焉,足仍豎,承一梯可五級,兒上至絶頂,復倒豎穿級而下。叟憫其勞,令暫息,飲之酒。
其人更移場他處,擇草淺平坡地,去瓦石。乃接木為蹻,距地八尺許,一男子履其上,傅粉墨揮扇雜歌笑,闊步坦坦,時或跳躍,後更舞大刀,迴翔中節。此戲吾鄉暨江左時有之,更有高丈餘者,但步不能舞。最後設軟索,高丈許,長倍之,女童履焉。手持一竹竿,兩頭載石如持衡,行至索盡處,輒倒步,或仰臥,或一足立,或偃行,或負竿行如擔,或時墜掛復躍起。下鼓歌和之,說白俱有名目,為時最久,可十許刻。女下,婦索帕蒙雙目為瞽者,番躍而登,作盲狀,東西探步,時跌若墜,復搖晃似戰懼,久之乃已。仍持竿,石加重,蓋其衡也。
方登場時,觀者見其險,咸為之股慄,毛髮豎,目炫暈,惴惴惟恐其傾墜。叟視場上人,皆暇整從容而靜,八歲兒亦齋慄如先輩主敬,如入定僧。此皆誠一之所至,而專用之於習。慘澹攻苦,屢蹉跌而不遷;審其機以應其勢,以得其致力之所在,習之又久,乃至精熟,不失毫茫,乃始出而行世,舉天下之至險阻者皆為簡易。夫曲藝則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於至平。蓋以志凝其氣,氣動其天,非鹵莽滅裂之所能效此。其意莊生知之,私其身不以用於天下;儀、秦亦知之,且習之,以人國戲,私富貴,以自賊其身與名。莊所稱僚之弄丸、庖丁之解牛、傴僂之承蜩、紀渻子之養鷄,推之伯昏瞀人臨千仞之蹊,足逡巡垂二分在外;呂梁丈人出沒于懸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之間,何莫非是。其神全也。叟又以視觀者,久亦忘其為險,無異康莊大道中,與之俱化。甚矣!習之能移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