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頁
鐘山的英魂,草堂的神靈,如煙雲似地奔馳于驛路上,把這篇移文鐫刻在山崖。有些隱士,自以為有耿介超俗的標格,蕭灑出塵的理想;品德純潔,象白雪一樣;人格高尚,與青雲比並。我只是知道有這樣的人。
至于亭亭玉立超然物外,潔身自好志趣高潔,視千金如芥草,不屑一顧,視萬乘如敝屣,揮手拋棄,在洛水之濱仙聽人吹笙作鳳鳴,在延瀨遇到高人隱士採薪行歌,這種人固然也是有的。
但怎麼也想不到他們不能始終如一,就象青黃反覆,如墨翟之悲素絲,如楊朱之泣歧路。剛到山中來隱居,忽然又染上凡心,開始非常貞介,後來又變而為骯髒,多麼荒謬啊!唉,尚子平、仲長統都已成為過去,高人隱居的山林顯得非常寂寞,千秋萬年,還有誰來欣賞!
當今之世有一位姓周的人,是一個不同流俗的俊才,他既能為文,學問也淵博,既通玄學,亦長於史學。可是他偏學顏闔的遁世,效南郭的隱居,混在草堂裡濫竽充數,住在北山中冒充隱士。哄誘我們山中的松桂,欺騙我們的雲崖,雖然在長江邊假裝隱居,心裡卻牽掛着高官厚祿。
當他初來的時候,似乎把巢父、許由都不放在眼下;百家的學說,王侯的尊榮,他都瞧不起。風度之高勝於太陽,志氣之凜盛如秋霜。一忽兒慨嘆當今沒有幽居的隱士,一忽兒又怪王孫遠遊不歸。他能談佛家的「四大皆空」,也能談道家的「玄之又玄」,自以為上古的務光、涓子之輩,都不如他。
等到皇帝派了使者鳴鑼開道、前呼後擁,捧了徵召的詔書,來到山中,這時他立刻手舞足蹈、魂飛魄散,改變志向,暗暗心動。在宴請使者的筵席上,揚眉揮袖,得意洋洋。他將隱居時所穿的用芰荷做成的衣服撕破燒掉,立即露出了一副庸俗的臉色。山中的風雲悲淒含憤,岩石和泉水幽咽而怨怒,看看樹林和山巒若有所失,回顧百草和樹木就象死了親人那樣悲傷。
後來他佩着銅印墨綬,成了一郡之中各縣令中的雄長,聲勢之大冠于各縣令之首,威風遍及海濱,美名傳到浙東。道家的書籍久已扔掉,講佛法的坐席也早已拋棄。鞭打罪犯的喧囂之聲干擾了他的思慮,文書訴訟之類急迫的公務裝滿了胸懷。彈琴唱歌既已斷絶,飲酒賦詩也無法繼續,常常被綜覈賦稅之類的事牽纏,每每為判斷案件而繁忙,只想使官聲政績籠蓋史書記載中的張敞和趙廣漢,凌架于卓茂和魯恭之上,希望能成為三輔令尹或九州刺史。
他使我們山中的朝霞孤零零地映照在天空,明月孤獨地升起在山巔,青松落下綠蔭,白雲有誰和它作伴?磵戶崩落,沒有人歸來,石徑荒涼,白白地久立等待。以至于迥風吹入帷幕,雲霧從屋柱之間瀉出,蕙帳空虛,夜間的飛鶴感到怨恨,山人離去,清晨的山猿也感到吃驚。昔日曾聽說有人脫去官服逃到海濱隱居,今天卻見到有人解下了隱士的佩蘭而為塵世的繩纓所束縛。於是南嶽嘲諷,北隴恥笑,深谷爭相譏諷,群峰譏笑,慨嘆我們被那位遊子所欺騙,傷心的是連慰問的人都沒有。
因此,我們的山林感到非常羞恥,山澗感到非常慚愧,秋桂不飄香風,春蘿也不籠月色。西山傳出隱逸者的清議,東皋傳出有德者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