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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您分別以後,更加無聊。上念老母,在垂暮之年還被殺戮;妻子、兒女們是無罪的,也一起慘遭殺害。我自己辜負了國家之恩,被世人所悲憐。您回國後享受榮譽,我留此地蒙受羞辱。這是命中注定,有什麼辦法?我出身于講究禮義的國家,卻進入對禮義茫然無知的社會。背棄了國君和雙親的恩德,終身居住在蠻夷的區域,真是傷心極了!讓先父的後代,變成了戎狄的族人,自己怎能不感到悲痛。我在與匈奴作戰中功大罪小,卻沒有受到公正的評價,辜負了我微小的誠意,每當想到這裡,恍惚之中彷彿失去了對生存的留戀。我不難刺心來表白自己,自刎來顯示志向,但國家對我已經恩斷義絶,自殺毫無益處,只會增加羞辱。因此常常憤慨地忍受侮辱,就又苟且地活在世上。周圍的人,見我這樣,用不中聽的話來勸告勉勵,可是,異國的快樂,只能令人悲傷,增加憂愁罷了。
唉,子卿!人們的相互瞭解,貴在相互知心。前一封信匆忙寫成,沒有能夠充分表達我的心情,所以再作簡略敘述。
從前先帝授予我步兵五千,出征遠方。五員將領迷失道路,我單獨與匈奴軍遭遇作戰,攜帶著供征戰萬里的糧草,率領着徒步行軍的部隊;出了國境之外,進入強胡的疆土;以五千士兵,對付十萬敵軍;指揮疲敝不堪的隊伍,抵擋養精蓄鋭的馬隊。但是,依然斬敵將,拔敵旗,追逐敗逃之敵。在肅清殘敵時,斬殺其驍勇將領,使我全軍將士,都能視死如歸。我沒有什麼能耐,很少擔當重任,內心暗以為,此時的戰功,是其他情況下所難以相比的了。匈奴兵敗後,全國軍事動員,又挑選出十萬多精兵。單于親臨陣前,指揮對我軍的合圍。我軍與敵軍的形勢已不相稱,步兵與馬隊的力量更加懸殊。疲兵再戰,一人要敵千人,但仍然帶傷忍痛,奮勇爭先。陣亡與受傷的士兵遍地都是,身邊剩下的不滿百人,而且都傷痕纍纍,無法持穩兵器。但是,我只要振臂一呼,重傷和輕傷的士兵都一躍而起,拿起兵器殺向敵人,迫使敵騎逃奔。兵器耗盡,箭也射完,手無寸鐵,還是光着頭高呼殺敵,爭着衝上前去。在這時刻,天地好像為我震怒,戰士感奮地為我飲泣。單于認為不可能再俘獲我,便打算引軍班師,不料叛逃的邪臣管敢出賣軍情,於是使得單于重新對我作戰,而我終於未能免于失敗。
以前高皇帝率領三十萬大軍,被匈奴圍困在平城。那時,軍中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然而還是七天斷糧,只不過勉強脫身而已。何況像我這樣的人,難道就容易有所作為嗎?而當權者卻議論紛紛,一味怨責我未能以死殉國。不過我未以死殉國,確是罪過;但您看我難道是貪生怕死的小人嗎?又哪裡會有背離君親、拋棄妻兒卻反而以為對自己有利的人?既然如此,那末,我之所以不死,是因為想有所作為。本來是想如前一封信上所說的那樣,要向皇上報恩啊。實在因為徒然死去不如樹立名節,身死名滅不如報答恩德。前代范蠡不因會稽山投降之恥而殉國,曹沫不因三戰三敗之辱而自殺,終於,范蠡為越王勾踐報了仇,曹沫為魯國雪了恥。我一點赤誠心意,就是暗自景仰他們的作為。哪裡料到志向沒有實現,怨責之聲已四起;計劃尚未實行,親人作刀下之鬼,這就是我面對蒼天椎心泣血的原因啊!